萧外月摸着他的头,“阿九,若是日后有机会,也送你去投胎。”
阿九却下意识摇摇头,“他们说,我们这种游离世间的野鬼,就算是投胎也不能投个好胎的。”
萧外月眼睛动了动,思索一番,“那到时候我求求黑无常大哥,让你投个好人家。”
阿九笑了,脸上显现出孩童的天真:“好人家就不必了,就是能让我跟你投到一块去不?当只猫、当个狗也是可以的。”
“怎么会?跟我一起,肯定是要当我弟弟的!”
阿九直起身,“那投胎后我当你哥哥吧,我来照顾你。”
然后续命运故弄玄虚,一诺怎践?
萧外月还想说什么,季凡掀开帘子,“我们到了。”萧外月看了眼季凡的脸色,季凡也同样看着他,对他的好奇不予言表,但并未失礼,也没有说些什么,想是林摮也叮嘱了一番:端好态度,切莫在林屋面前露了怯。
临下车前,萧外月嘱咐阿九,千万不能将车上的谈话告诉林屋。
阿九拍胸脯保证,“你就放心吧,萧大哥,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开玩笑,万一林屋发疯,他都难逃一死。
林摮与季凡在前面引路,镇甸很小,只有一家客栈,林屋肯定是往那边去了,果不其然,还未走到近处,林摮便看见了林屋的马。
阿九一看那马,也想到了林屋,便替身边的萧大哥发起了愁,“唉,你说四百年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林屋,还有这个林摮,到底又是什么关系呢?”
萧外月也很苦恼,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林摮具体也不知道四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与林屋,血海深仇与毫无瓜葛间,五五分吧。
此时日头正升至正空,这个镇甸更像是勉州到扬州的中转村寨,阿九前些年飘荡的时候还没有这个镇甸,他拉着萧外月东瞅西逛。
林摮和季凡站在客栈门外,季凡身体还未彻底恢复,看鬼魂还是模模糊糊,现下日头盛了,他发了些虚汗,过往杂糅成一团毛线勾得他心里有些烦躁,“真没想到,居然能真的看到他。”
林摮同他看向一处,“钦州一行,帮赖府除妖之后,助他寻得那心头血,顺利投胎,也算是……真正圆了我林家满门的夙愿。”季凡点头,示意明了。
林摮话头一转,看向林屋那匹无忧无虑吃草的马儿,“切记,林屋并不知道画上人是他,你别被他套了话,还有,林屋查出萧、萧……”他左右觉得,直唤姓名不好,但又不知如何称呼,“查出他祖籍在钦州,我总觉得不对,我林府供奉他四百年,想必当年关系是很亲密的,但我林府始终扎根在勉州,况且……算了,这路上,你嘱咐我们的人,顺着林府四百年前与萧姓人户的交往查起。”
季凡点头,如数应下。他也知道林摮况且后未说完的话,况且……勉州是他的家,至于这个他是谁,无从得知。
正在此时,林屋自身后客栈二楼走下来,“喂!”
林摮与季凡闻声回头,林屋倚靠在斜阶上,身形懒散,神情也极为放松,他已经洗漱一番,换上了一身黑衣,倒是衬着他丰神俊朗,就像是被风抖擞过的劲松,看似摇摆,却无比硬挺。林摮能感觉到他似乎有点愉悦。
“接着!”林屋自二楼抛下一物,而后转身回房间去了,撂下一句,“还你的。”
林摮伸手接住,楼上也正好传出一声砰的关门声。
林屋扔下来两本书,面上已经泛黄,书的边角处也开始打卷儿,上面隐约写了几个字,但无奈损毁严重,已经无法辨认。
林摮颇为嫌弃地翻了几页,只见上面画着方孔钱,还有一些繁琐图样,文字也是晦涩难懂。
季凡站在身后瞅了两眼,嘴上没说话,但心里已经将那林屋腹诽个遍,给的什么玩意儿,两本破书。
而正在翻看的林摮却慢慢生出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他本是两指随意捏着书,现在整个手掌都摊在书脊上,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动。
季凡见他神色有异,“怎么了,大人?”
林摮抽空看他一眼,“这好像……好像是我姨父他们一直在找的上古历法,《爻易经》,记录了诸多天算历术。”
季凡也惊讶了下,但想到林屋的吊儿郎当的性子,“大人,你确定?”要是真是《爻易经》的话,他倒是可以少骂林屋一句,估摸他是还混元珠的恩。
林摮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上面,一边说一边往楼上走,“嗯,我得再看一下,姨父他们找了一生,也只找到几片残页……”走到一半又猛然回头,“哦对了,你看好他们,然后在客栈修整一下,今夜……”他本想说夜行赶路,但想到今夜有观星赛,让他们看看热闹也好,正好自己也想趁热研究一下《爻易经》。
季凡前些年来过这里一次,知道初春这里热闹非凡,当下就明白大人的心思,“大人,你今夜就好好研究吧,我们明日一早再出发也不迟。”
林摮点头,遂上楼。
萧外月与阿九自是无所谓的,有热闹不看白不看,至于林屋嘛……谁管他的意见呢?
隔壁房间的林屋已将混元珠摸透,它源源不断透出来的灵气在周围形成了一小圈气罩,仅是握在手中就感丹田温暖,用来压制他体内逼近一千年的法力正好。但是这混元珠的灵力从何而来呢?仅仅只是因为它是上古的法器吗?这不符合阴阳调和的定律啊!
关于混元珠的来历,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它是天地千年灵气孕育出来的神珠;二是说它为伏羲与女娲各一半的灵魂所炼造,但具体它到底是怎么来的,各执一词,但这并不妨碍天下众人争抢它,但没想到竟被那黑蛟镇压在如此荒凉之地。
至于为什么林摮愿将混元珠给他,是因为萧外月还是别有心思,他不想深究,只不过现在萧外月勉强算是他的债主了,要是林摮想动他怕是万万不能,况且他已经用《爻易经》交换,他们就算扯平了,这一路上别想在他身上占便宜。
他解下脖子上红绳坠着的白玉,将它与混元珠一起握在手中,二者大小几乎一致,这白玉自他醒来就一直戴在身上,估摸着与他身世有关,也就一直未取,现在想着要不要换了这混元珠挂上,但又觉得过于张扬,还是低调些好,遂置于噬魂囊中,重新戴上了那白玉珠子。
把白玉珠子藏进衣服里,林屋打算出去转一圈。
他心情颇好,就连林摮破了他放在阿九身上的符咒都不打算计较了,混元珠与他而言,具有保命的功效,哪怕林摮这一路上都在他面前晃,他也能咬牙容忍。
走出客栈,就看见萧外月与阿九站在远处的行商人卖货处,贩夫面前放的都是各种皮毛制品,有狐皮披风、狼皮斗篷、兔毛巾……两只鬼好奇地摸摸,季凡带着笑意站在一边,看似是在与贩夫交流,实则是在给萧外月他们讲解。
林屋眯了眯眼,背手站在客栈门口,像个门神一般。
今天才刚认识,就一见如故了?
林屋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显然没有方才那么高兴了。
季凡摸着面前柔软的兔毛巾,但其实眼前有些阵阵发黑,罗刹塔后,他也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又连轴负责跟着萧外月与阿九,吐出来的话都有些飘,“我说,现在已是初春,寒冬腊月已过,你这些货卖的出去吗?”
贩夫满脸堆笑,“实不相瞒,我在这啊,不为卖货,明儿个就走了!”
季凡了然,“看观星赛?”
贩夫连连点头,“客官也知道这观星赛啊?这观……”贩夫话未说完,季凡仰面直接栽倒,砸翻了贩夫的简易摊子,各种毛皮制物呼啦盖了季凡一声,也直接堵住了萧外月那句“观星赛是什么”的问话。
这动静太大,很快就吸引了周围的人。
贩夫的双手在自己胸前摇出了幻影,“这可不管我的事啊,是他自己突然倒的!”
萧外月跟阿九也急坏了,奈何他们伸手,也只能从季凡身体上传过去。
贩夫捡起搭在季凡身上的东西,塞进包袱里,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人还是有气的,显然也发了愁,这客官又是一个人,他要是送了医……醒了讹上他怎么办啊!
周遭有人声议论,但未见伸出援手。
虽治世太平,但地处偏远,多一事,向来不如看一热闹。
阿九还在尝试去抓他的手,萧外月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忽然有所感应一般,猛然回头,撞到林屋的视线里。
那人站在客栈门前,宽肩窄腰,风漾起他的黑衣,露出两条笔直的长腿。
对上萧外月的眼神,林屋脸色寸寸变黑。
顷刻,他还是大步走了过来,萧外月眼睛露出笑意。
只见林屋半弯下腰,一手抓着季凡的胳膊,绕过头顶,腰部用力,直起身来,就这么将季凡抗在肩背上,转身又大步走回客栈。
萧外月也急忙跟上去,走两步又转身看了一眼露在贩夫包袱外的毛皮制物,雪白的兔毛随风摇摆,萧外月惋惜般叹口气,心中竟只想到阿弥陀佛四个字。
阿九扯过他的手匆匆进了客栈。
林屋一步两个阶梯,在上楼的间隙还给季凡把了个脉:嗯,无事,透支了而已。
他左转走了几步停住,转身一掌推开房门,门板“哐”地一声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扬起许久未打扫而出现的尘埃。
屋里正中间摆了张圆桌,林摮正坐在那里翻看《爻易经》,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扯下一个书角来,抬头正欲发怒,林屋则迎着他的目光,扛着季凡绕过圆桌,扔进里间的床上。
林摮一口怒气没吐出去,又急忙收了回来,三两步上前把住寸口脉。
也怪他恍惚了,那可是几百年修为的黑蛟,就连林屋都挂了点小彩,遑论他这个灵根不佳、法力不高的弟子呢?他拿到《爻易经》过于兴奋,竟忽略了他的伤势。
萧外月与阿九也紧跟其后。
阿九忙问,“他没事吧?刚才在楼下突然晕倒了。”这可是‘护身符’之一。
萧外月也是一脸急切。
林屋本想退出去,但眼神在屋内几人脸上扫了一圈儿,总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于是他退到圆桌边,就着林摮翻看的地方继续看,无奈他对天算历术实在不感兴趣,完全看不懂,这玩意儿也是凑巧得来的,反正他也用不上,顺水推舟给了林摮。
林摮松口气,“他没事,只是力竭,睡一觉就好了。”扭头就看见林屋翻着《爻易经》,他若无其事地踱过去,盖上了《爻易经》,收了起来,面上泰然。
林屋轻蔑地“嗤”了一声,“谁稀得看。”
林摮倒了杯茶,推到林屋面前,“混元珠研究的怎么样?”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不言而喻,猛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林屋还有些不习惯,他将那茶杯反推到一边,“我不喝茶,尤其不喝你递的茶。”
林摮心道当我愿意给你斟茶,“我最近重习林家推演命数的法子,顺带也帮人看相,我瞧着你脸色,火气太大了些,喝茶降降火。”
林屋却是起身,打算离去,“赶明儿我给你支个摊子,就在这镇甸给人摸骨算命,不比你守着勉州那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阵法好?”言罢林屋跨过门槛,拂袖离开。
林摮也瞧不上他,自顾自地喝起茶来。萧外月心下得出结论:欢喜冤家。这词还是从阿九那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