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
子时刚过,一片漆黑寂静中,沈语娇挣扎地从床榻上爬起来,越过江琛掀开床幔,随手从架子上披了件中衣走出寝殿。
“什么事?”沈语娇整个人还在混沌中,半眯着眼睛问道。
木槿连忙上前替她拢了拢中衣,随后小声回道:“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突发急症,太医们全去了坤仪宫,娘娘身边的知鸳姑姑叫人传话来,说是让殿下您尽快入宫侍疾。”
沈语娇瞬间清醒大半,皇后病倒,知鸳如此急切给她传信,想来是出事了,她连忙转身回寝殿内换下睡衣。
“怎么了?”听到声响,江琛半坐起来问道。
“你继续睡吧,”沈语娇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拢头发一边答道:“宫里出事了,皇后突发急症,我得入宫侍疾。”
“你......”江琛本想说些什么,可也知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的,只得又将话咽下去,起身披上大氅站在她身后陪着她梳妆。
因着突发事急,沈语娇也顾不得描眉点唇的,只略略扑了点粉遮遮气色,又叫木槿替她挽了个髻,草草收拾完,一转身便瞧见江琛站在后面。
“你起来干什么?快回去睡吧,这个时辰外男不入后宫。”
“我知道,我送你到门口就回来。”
沈语娇也是没时间同他磨蹭,收拾了个七七八八便往门外赶,木槿则是捧着首饰眉笔一应用具,打算路上多少补一补,总不能让殿下在人前失了体面。
东宫门口早有马车候着,她们主仆上车后便迅速驶离,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江琛叹出的白雾在夜里久久不散,祝余见他衣衫如此单薄就出来送行,心里早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太子再病倒了,幸好殿下只是在门口站了会儿就回去了。
坤仪宫,沈语娇一入外殿便瞧见了跪了一地的太医,她心里一紧,加快脚下步伐入了内殿。
“殿下——”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见到她便要行礼,沈语娇快走几步顺势将人虚扶了一把:“姑姑不必行礼,母后怎么样了?”
提到皇后,知鸢脸上的沉重更甚,她朝凤榻望去,轻声道:“娘娘今儿个早起便不好,自天不亮就折腾了好一阵,梳妆到一半脸色实在不好看,这才免了今日的请安,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娘娘昨日没睡好,但娘娘再躺下便至今都没醒过来。”
说到此处,知鸢转过头来,眼里泛着红道:“殿下,娘娘虽贵为皇后,但在宫中......若非情况实在严重,奴婢是万万不敢深夜扰了您的休息,可如今娘娘还没醒过来,瞧着......太医院的人也诊不出个缘由,这样的情况下,奴婢万不能再擅自做主了。”
沈语娇原本想问那为何不报给皇上?但转念一想,又将话都咽了回去。
若是报给皇上,怕是阖宫上下都要知道皇后病倒一事,届时,凤印和代掌六宫的权利怕是就要被人惦记上了,到了那时候事情反倒更加麻烦。
可无缘无故沉睡不醒,这样的病症如何能瞒到天亮?待到明日日头升起,这满殿的太医又该怎么解释?
她屏住呼吸,沉吟片刻问道:“母后近来可有服药?”
“不曾。”知鸢摇头。
“那......所用之物可有什么不妥?”
“都查过了,也没有。”
“那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沈语娇这话问的极为谨慎,若是皇后中毒,那便是天大的罪名,任是宫里什么人,借他百八十个脑袋也不敢行此等事,但知鸢却并不避讳:
“太医也诊过了,说是不像中毒。”
都不是?沈语娇蹙眉,没吃什么药、没碰过什么东西、甚至也不是中毒,那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能无缘无故地就沉睡不醒呢?
沈语娇目光循着被拉长的影子看过去,皇后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甚至双唇泛紫,少有血色,她眉间蹙得愈紧,脑海里飞速地思索着其中的可能性,光影晃动之下,她缓缓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难不成是怪力乱神之说?
只不过片刻,她又猛地掐掉了这念头,虽说她和江琛现在的境况无法解释,但本朝向来严禁巫蛊,抓到苗头便是全家抄斩的大罪,这是更不可能的。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沈语娇突觉有些烦躁,知鸢既把她请了来,这坤仪宫的上上下下便都指着她,她这会不能先就乱了阵脚,思及此,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指挥起来。
瞧着如今已是深夜,沈语娇率先考虑到这些人的精力未必撑得住持久战,于是便让太医分拨熬药休息讨论方子,又让下人轮班换岗地守着坤仪宫,最后让人传话给太子,若是下了朝必得来一趟坤仪宫。
一切都打点妥当后,她来到床榻旁坐了下来,皇后这会面色惨白,眉心紧蹙,因着不舒服浑身都在发抖着,甚至屋里拢着炭火、盖了两层被子,皇后还在发着冷汗。
沈语娇松开皇后濡湿一片的手心,轻轻地拍了拍她,此刻没别人在这,她却连痛苦也不敢表露,沈语娇不敢想这宫中到底是怎样的地方,竟叫皇后都紧绷成如此过日子。
“殿下,”木槿递上一碗温牛乳,和声劝道:“主子喝了牛乳去歇歇吧,眼瞅着要卯时了,奴婢怕您身子吃不消。”
沈语娇接过牛乳,双目无神摇了摇头,她不敢睡,也不能睡,她这一晚上和皇后的命是系在一起的,她若是合了眼,只怕要生事端,卯时将近,便要上朝了,她要等到江琛过来。
思绪回转,她微叹口气,将碗中牛乳一饮而尽,喉咙温热过后,便是满嘴的奶香,忙了一夜,这会还真饿了,她将碗交还给木槿,手却在递出去的那一瞬顿住了。
是啊,她怎么漏掉了这个可能性呢?无需毒药,也无需巫蛊,只需在膳食上略动心思就可以了,她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食物中毒这上面呢?
她目光转圜到皇后的凤榻上,双目微眯,如果她没猜错,皇后应该是同食了相克的食物。
而江琛那边,因着本就担心沈语娇一夜未眠,又加之昨天出了风头,故而今日早朝全程心不在焉,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早点结束。
可皇帝却有心历练他,奏对之时频频发问,见他大多时候只是附和并不发言,遂又在散朝后将人留到了御书房,问他关于赋税之事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江琛此刻心急火燎,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只想着早点结束好去坤仪宫,于是也顾不得再藏着掖着的,略一思忖,便将沈语娇提前给他押题准备好的答案说了出来——
两税法。
依着沈语娇的推断,大夏如今在农业上采取的是均田制,而均田制之下的税收应为两税法,但按照眼下的朝廷税收来看,两税法却并未得到推行,因此,沈语娇第一个给江琛押的大题就是两税法。
按照准备好的答案,江琛飞快地讲了个大概,皇帝听后果然大喜,催着他再多说些,而江琛这会儿恨不得立马就走,哪里按捺得下来给他讲两税法?索性一咬牙道:
“儿臣如今还未设想完善,请父皇容儿臣今日回去好好思量,明日再回禀父皇一个更妥帖的答复。”
皇帝听他如此说,也深觉有理,毕竟是关乎民生的大事,遂大手一挥叫他退下去了。
江琛这边出了御书房,那便就有人引他往后宫去,一路小径疾行,不过半刻钟便见到了人。
“你这是怎么了?”沈语娇见他似是一路跑来的,心中颇为惊讶。
“你还说我?你瞅瞅你这俩黑眼圈。”江琛没想到就一晚上没见,她竟能憔悴成这样。
放在以往,俩人这会早就吵起嘴来,可眼下沈语娇也顾不得这么多,连忙将一册子塞到他手中,江琛展开一看,是皇后近日来的膳食单子。
“太医排查了一晚上都没能诊出问题所在,我怀疑她是食物中毒,但是看了一晚上倒是没能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冲撞了,你快看看。”
江琛一边听着,一边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他一边看,一边问道:“除了这些,还吃过什么别的?”
“无非是些瓜果点心,过年这几天我也在的,日日与皇后同食,并无什么不同。”
“吃了什么水果?”
“我想想,”沈语娇闭眼思索起来,“也就是苹果、蜜柑、枣子、柚子、樱桃等这些,没什么奇怪的吧?”
江琛目光定在一处,他放下单子想了会,随后问道:“有柿子吗?”
“柿——”沈语娇刚想摇头,但又立马顿住,柿子是有的,只是她不吃。
见她如此,江琛心中了然:“我记得你不吃这个,但这个若是皇后吃了,怕是就找出缘由了。”
沈语娇目光下移,在江琛手指点着的那道菜上看了半晌,随后缓缓扶着桌子坐下,两人相视不语,心中不由大骇。
好巧妙的心思。
而御书房那边,皇帝在江琛走后又见了几个大臣,因着提到上元节,便想同皇后商量商量那日的宫宴,却不料突然听说皇后病重,气得他厉声质问为何无人来报。
传话的小太监哪敢多嘴皇后凤体,只说:“因着是半夜突发急症,便不曾惊动圣驾,太子妃昨夜已经入宫,如今正在坤仪宫侍疾呢。”
可皇帝哪有耐性听他说,直直越过人抬脚便往外走,冯公公跟在后面立马朝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瞧见后便一溜烟地从后殿跑去叫人安排轿子。
“陛下驾到——”
帘子自里面被挑开,皇帝刚一迈入坤仪宫,便瞧见太子妃带着一众宫女行礼问安,眼见殿内秩序妥当,他略略缓和了心绪:“皇后现下如何?”
沈语娇恭敬颔首道:“母后如今已然好转,父皇尽可放心。”
听她如此说,皇帝这才消去大半的气,沈语娇跟在他后头走入内室,陪着他亲眼瞧了皇后,又略略坐了一会儿才回到外殿,而这一来一去的功夫,外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便全都退出去了。
皇帝有些诧异,转头一看,只见太子妃已然福身跪下:“父皇,事关母后凤体,请容儿臣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