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昼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张大脸硬生生怼上了她身前的罩子,似是用力过猛,那张脸被挤压得有些变形,墨绿色的硬鳞脸此刻像一摊烂泥般贴在透明墙上。
黄色的眼睛附有一层白色的膜,陈昼看书的时候才知道那叫瞬膜,等她看清瞬膜一下一下反复开合,底下黄色的眼珠从乱动再到聚焦,才陡然意识到这位“病人”在打量着自己。
那无疑是神经兮兮地注视,谈不上不怀好意,但眼神冰冷,陈昼下意识地从中感受到了野兽的影子。
纵使隔着一层类似玻璃似的防护墙,陈昼还是下意识地害怕。对方的身形庞大,待陈昼的视线从那粘腻的目光中移开,自然就能看清“它”的全貌——
那是一只两米高的蜥蜴人,从表面紧密板状鳞甲和身后长且粗壮的尾巴就可以看出。
大抵是看到了有人在身前,为了引起注意,又或是为了恫吓,蜥蜴人突然猛地拍打起透明墙。
巨大的尖爪在墙上乱挠,那种头皮发麻的刺耳声音并再度响起,突然发作的病人、乍起的噪音无一不把陈昼下了一跳,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奥利看了看身旁的强装镇定的陈昼,对方盯着病人的眼神震惊又害怕。怕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奥利上前一步挡在陈昼身前,安抚道,
“不用怕,这个病人不用你监管。”
遮挡视野的方式着实有效,陈昼看着身前伟岸的身影,很快就镇静下来,脑子里病人的外貌特征变得清晰。
很眼熟,陈昼思索了一下,最终确认对方长得很像M国科幻电影里的蜥蜴人——她愿称之为下水道真神。
考虑到年轻人的心理健康,奥利直觉此地不宜久留,带着陈昼往轻症区走。“刚刚那个是比较严重的基因病患者,但是专项组并不是所有患者都像这样严重,你不用担心。”
陈昼愣愣地点点头,小声吐槽道,“这蜥蜴哥这么凶猛,看护的话还不得找蜘蛛侠来。”
陈昼音量控制得很小,按理来说除了自己没人能听清,奈何奥利的听力着实超群,很快就给了回应,
“蜘蛛侠是谁?”
“失败的man。”陈昼懈怠的时候就容易满嘴跑火车,就比如现在,她又补充道,“一个好邻居。”
还是听不明白,但出于教养,奥利没死缠烂打地追问,只当这蜘蛛侠是陈昼儿时的邻居,便继续开口解释专项组的相关信息。
“前面就是轻症区,患者的攻击性并不强,大多是天生基因紊乱,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照顾他们。”
“之前提到过专项组此次的实验方案是通过植物对患者进行安抚,这一路上你也可以看到,不同的患者能被安抚的程度、概率都大不相同。我也不瞒着你,专门找你来做志愿者,专项组缺人不过是表面说法,真正原因还是因为另一场小研究非你不可。”
“?”陈昼没太能理解,“还有什么研究?”
“上次首都一大军训期间出现了异常狂化,但结合教官陈述和实时录像,不难得出那位狂化的学生在遇到、接触你之后便从狂躁野蛮变得安静温和,这几乎就是成功安抚的典例——说实话,这就是我们植物研究想要追求的效果。”
“所以你们是打算让我去安抚患者?”陈昼并不是蠢人,奥利说到这里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奥利点点头,“我和谢所长得知此事后一致认为这或许和你纯正的基因有关,所以想找你合作,这场研究确实非你不可。”
陈昼其实想拒绝,想想那只庞大凶猛的蜥蜴人,她就有些两股战战,但这又确实是一件有意义的重要科学研究——如果成功了,或许能研发新的药物来改变现状,或者多一条解决途径——等等,之前不就有采集自己的基因信息来研发药物吗,再加上全宇宙估计只有自己一个纯种人类,这条途径未免太窄。
细细想来,其实这场研究结果最多也只是核实这种现象,不但不能加速基因病药物研发,还会把自己的身份早早推至人前,相当容易给自己招致危险,显然不是上上策。
想到这里,陈昼斟酌着开口,“这不太好吧,不符合之前的保密协议——而且有风险,万一我不能百分百安抚患者,不就有随时被拍飞的可能......”
被拒绝也算是预料之中的回答,情有可原,毕竟也只是自己和谢榛初具雏形的想法,确实具有风险性。况且眼下的小孩也不全然天真,心里跟明镜似的,白嫖劳动力显然不可行。
得放点好处勾引一下。
于是奥利面带歉意,惋惜道:
“那好吧,本来打算将研究成果设为机密保管,或者时机成熟时在论文里加上你的名字——拿个第二作者什么的,不过现在向来这研究确实有风险,是我考虑不周......”
等等,你说什么?第二作者?脑子里回顾一遍第二作者的含金量,陈昼斩钉截铁,别的不行,第二作者可以。
陈昼赶忙收回先前说的话,悬崖勒马就在此刻,言笑晏晏道,
“但话又说回来,一切有意义的实验都具有风险,难道因为风险就要退缩吗?为了人类的未来,我愿意参与这场研究——”
这可是二作!陈昼的激动的心情几乎是拔地而起,哪个大学牲能拒绝这个?反正我不能。
那可是学术论文二作诶!如果是谢榛和奥利主笔,这能不上期刊?我去,谁能放过这好机会?
“可是这......”奥利有些为难地开口。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研究什么时候开始,今天可以吗?”
陈昼斗志昂扬——没人能拒绝白捡的便宜,没有人。
之前对蜥蜴人的恐惧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如果可以,陈昼会立马化身成为失败的nan来一脚解决一切不听话患者,达到物理安抚的美好效果。
期刊面前,我无所畏惧。
“......如果你想今天开始的话也行?”看着眼前大学生期冀的眼神,改天再开始话到了嘴边就改口。
奥利好几年前也是大学生,对陈昼目前两眼放光的状态见怪不怪,毕竟也算得上白嫖论文,无论是履历上还是创新分上都相当有用。为了减少兴奋状态下囫囵做下决定,奥利好意解释道:
“研究会高度保密,结果大多是在知情研究员内分享,必要的时候会给你申请政府保护。当然,在实践的时候,你优先考虑自身的生命安全,我们会给你配对镇定剂和□□用来防身。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不用太恐慌,患者脖子上心率环会当场麻醉。”
“你所有的研究实践都需要有第二人在场——不出意外,应该是我坐镇。”
陈昼点头,“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去挑一个你接受度比较高的轻症患者。”
被快乐冲昏了头脑的陈昼此刻相当跃跃欲试,设想了可能面临的凶猛基因融合人,陈昼在脑海里反复练习该如何快准狠一针制服,360度无死角欣赏自己的英姿——
轻症应当在可控范围,陈昼暗暗给自己鼓气。
轻症区走过拐角再上楼就到了,做好心理建设的陈昼主动从奥利身后走到他身边来,视野骤然开阔,夹道的玻璃房(指带着防护罩的隔间)比一层分布得更密集,房间面积更小。
奥利像个金牌解说般边走边解释:“轻症患者大多是先天的基因缺陷,一出生人类的特征就不明显,外形特征就是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动物的形态——并且不具有人类儿童的心智,也就是说在未来的发展过程中基本不可能发育成人在社会中生活。”
“加上百年来人类基因经历了融合之后再融合,不断的自由组合,基因序列相当杂乱,会出现各种动物杂糅后产生的拼接儿童,也有科学家称之为‘返祖现象’。”
“那专项组的孩子都多大了?”想到一出生就经历这种痛苦,陈昼有些唏嘘,基因融合的弊端竟是如此明显。
“一般是五岁以上,年幼的他们攻击性并不强,有的人家反复教养,脾性温顺了些,但终究是少数。大多人家生出了不健康的畸形儿会选择抛弃。专项组的很多患者都是在医院门口捡到的,又或是在不同的郊区、垃圾桶捡到的。随着年龄的成长,基因病显现的就越发迅速,再加上先天的不稳定,从本质上看,这些孩子更像是天生的野兽。”
“......”听罢,陈昼有些沉默,纵使感性上觉得残忍,但理性又告诉她生出一个畸形儿对一个家庭而言是多大的负担,这让她想到了在地球上常常能见到的新闻,被疾病拖垮的家庭、饱受痛苦的孩子、哭泣绝望的母亲和沉默落泪的父亲,他们的悲鸣哀嚎曾恨恨刺痛屏幕外的自己,涌上一阵心酸。
基因病是不可治疗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每年几乎有数以万计的人死于此病,高昂的治疗费用和完全无法治疗的结果能让许多人退却。巨大的无力感裹挟着陈昼,她自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自然结果,这种悲剧最好的办法就是预防,于是她开口道:“就没有什么类似B超之类的方法,在胎儿还在胎里的时候辨别其是否返祖吗?”
奥利叹了口气,“有一类人生来就和畸形儿类似,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兽身人,在胎里的特征与畸形儿相似,星际人口紧张,医院最不能做的就是错杀。如今的生育多是通过体外人造子房进行,衍生了新的检查方式——基因查序,只能排除有重大缺陷的胎儿,而像这种没被排除的畸形儿,在生命伦理上是不应当被抹杀的。”
“......”
现实便是如此冷漠,陈昼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是莫名来到这里的纯种人类,庆幸自己所遇到的的人都是正义之师,庆幸平凡的自己能在百年后对人类的未来作出贡献。
“走吧。”陈昼说道,如果说先前不过是为了虚名而配合,现在就是出于恻隐之心的行动。
奥利侧眼看了看这位本质善良的小孩,想起自己笼络她时所说的“人类的希望”,起码现在,短短的一个多月,她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有些像样的希望,起码心存善念又愿意付出,这叫他有些欣慰。
“走吧,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