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将至,金京北站人山人海。
宋齐遇因工作要到金京这边的展台为期一周,顺道来看看宋照星,高三学习压力大这事在电话里听程月说过几次,身为父母两人的想法一拍即合,想着让她出门放松一天。
前一天晚上,程月热了牛奶给宋照星送去,提醒道:“记得是早上十点十一到站的车次,别写作业忘了时间。”
“妈,你和爸离婚真奇怪。”
“丫头片子又想什么呢!”程月轻拍她头顶。
电视上都是吵得不可开交的样子,剧情上又搞得好像谁都是受害方,作为上帝视角的观众都难断案。这么到了她家情况像是反了,离婚前各种针尖对麦芒,离婚后倒是让她相信他们当年真的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关系。
“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家庭怎么会一样?宝贝,你看了这么多书还不明白吗?我们做不好夫妻的原因不是你,而给你一个有爱的家庭是爸爸妈妈的义务。”程月还是为以前在孩子面前和宋齐遇急赤白脸的行为感到抱歉,如今只能尽可能的弥补。
程月最近去看了心理医生。
是上次高中同学聚会,一个同学推荐的一个权威医生。
他说是小孩吃了药可以控制情绪。
应届高考的学生面对的不仅仅是浮动的排名,还有家长的期待和媒体的烘托,在三方的重压下,已经说不清上厕所都是浪费时间的生活是不是正确。
“爸!这里!”宋照星已经努力地抬手吸引宋齐遇的注意,但声音还是被隐入人群。
忽然,一股力量将她脱离地面。
因为突然的动作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倒是很快引起人的注意,不过是周围全部的视线。
扭头向下看见是何辰言的脸。
也是巧合,他是送舅舅来体验原衡定点试运行的第一辆动车,没想到就听到宋照星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先放我下来!”宋照星感觉自己快要社会性死亡了,瞬间体温都上升,后背能感受到秋衣黏在身上的不适。
宋齐遇笑着脸往他们方向赶来,“呵呵呵……这位是星星的同学吧。”
“叔叔,您好。我叫何辰言,生肖辰龙的辰,语言的言。”何辰言慌忙介绍起自己,头一次见人就逗人女儿玩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以后的评判。
“我们……要不先出去吧。”
动车今年十二月份开始运行,一生都在追求速度的原衡人大多都选择了现在的动车,只是路线经过的城市少,但还是减轻了金京站的春运的负担。“金京发展真快啊,现在都有动车了。”宋齐遇稍显局促的找话题。
高三的学业缘故,程月收走宋照星的手机之后,父女二人已经有快半年没有通话过。
亲缘关系也会随着空间上的距离慢慢变得生疏。
“爸,永朝也有站点了吗?”宋照星好奇。
“那还没有。爸爸是从荔淮来的,买金京的车票晚了,转车来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至少在何辰言这个外人眼里看不出是尴尬的关系。毕竟现在何辰言好像更在意自己的形象,他的存在宋齐遇一直很关注,谁都是这么大的年纪过来的。
出租车的工作量变得巨大,交班时间更是不好找到空闲的车,金京的十二月末在户外不易待太久。
何辰言是开车送舅舅来的车站,提议送父女俩人去预定的酒店。
“这……”父女二人对视几秒,“真是麻烦何同学了,那中午就叔叔请客下馆子吃点?”
酒店是公司预定的四星级酒店,在中城区。
这次宋齐遇来找女儿不仅仅是很久不见,确实有事要和她说,酒店的二楼是餐饮区。
包厢不大,胜在清净,是谈生意和聚餐的好场所。
没有外人的视线,几人的聊天热络。
宋齐遇等菜上齐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全家福照片放在玻璃转盘上,最后照片的位置停留在了宋照星的面前,“星星,爸爸再婚了。”
作为女儿的宋照星还没有反应,何辰言筷子夹住的食物先摔在瓷盘,“我……去趟洗手间。”
随着关门声的消失,包厢里就陷入沉寂。
像是人忽然坠入深海,连呼吸都不存在。
照片上那个陌生的阿姨和宋齐遇脸上摆着连弧度都一样的笑容,他们两中间站着个约莫十岁的孩子。对方是个年长宋齐遇两岁的阿姨,带着个女儿,她的前夫是个人贩子被她发现后举报了,现在在牢里关押,官方网站上出示的结果是被判了十年,后来在律师的帮助下离了婚。
“阿……阿姨很漂亮。”
宋齐遇很紧张,担心孩子受不了自己的父亲再婚的对象是不完美的人,解释一直没停下,直到被宋照星这句话打断。
“是,是啊,看不出来比爸爸大两岁吧。”
何辰言趴在门上听,听不清,但感觉里面气氛好转。刚要拧门把手,门就开了。
他见宋照星背着书包出来,“怎么了?”
“哦,是老班找我有事。说是和高考加分有关的事情,让我去趟学校。”宋照星抬手晃了晃小灵通上的短信。
“我送你吧。”何辰言小声的在她耳边嘟囔,不要让他一个人和宋齐遇在一个空间里,他怕尴尬。
两人刚走在酒店门口被突然叫停,“爸?你怎么下来了?”宋齐遇没喘匀气塞给宋照星一个红包,“爸爸接下来会很忙,本来想今天带你逛逛,看你有什么需要的。行了,天气冷快上车吧,爸爸看着你走。”
后视镜里宋齐遇的身影逐渐变得岣嵝又渺小,直到泪眼模糊。
年纪越是增长和世界的羁绊越是深厚,就越是害怕离开的那一天,今天宋照星知道自己真的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
何辰言放了首欢快的歌。
空气会传播情绪,他不知道宋照星为什么会哭泣,他只想她能快点逃离这样低落的情绪。
再次收到宋齐遇的消息是在一月初。
他本想和女儿好好道别,但遇上春运票不好抢,能直达的车票已经买不到了,要先到百花再转车到永朝的省中心落桂站再转车回南仓县。
一封告别信和新闻一起弹出来的亮屏推送。
南方城市出现鹅毛雪景,其中歌祁和永朝南部最为严重。在危险到来之前没有人会感到警惕,直到所有离开或者进入的通道全部变成叉号时,才会认识到自己已经靠近在生命线的尽头。
春运期间,所有的车站几乎都挤满了乘客。出于出行的安全考虑,乘客都被安置在车站不许进出,车站的物资有限,不停的噩耗传来让每一个人头顶都悬着一把凌迟的剑刃。
永朝靠近赤道,是亚热带区域。
从历史上看永朝,最后一次大雪是距今三百多年的小冰河时期。这次网上能看到一些实时的照片,那样大的雪花在金京也少有。她躲在厕所隔间打电话给宋齐遇,那头始终是跳到留言信箱的提示。
宋照星想起以前记过车站附近的酒店电话号码,试着能不能帮父亲订一间房,但电话也是不通。
猜测信号塔因为天气原因受损,整个南部现在是一座陆地上的孤岛。
接下来的两天里,宋照星的心思都不在课堂上,一直留意新闻的去向。晚自习还被陈风叫去问话。
得知原因,陈风也不好说什么,吧唧几下嘴,只能安慰,“听说已经有人去处理电路系统和铲雪工作,这些你操心也没有用。”
“是,老师。”
宋照星口头上应的是一回事,出门就盯着小灵通看。
在安静了快第三日时,终于振动。不敢犹豫一秒,按下接通键,“喂,爸!”
报平安的电话总是很短暂。
宋照星蹲着身子从后门回到教室,坐到何辰言身边的空位,“谢谢你,这是房间费用。”说着拿出大几百的钞票给他。
昨天,何辰言看到宋照星在打酒店电话,想起他哥何子言在永朝南站的万怡唐酒店长租一间总统套的房间,现在何子言人在金京,房间肯定是空闲状态。
何子言接到弟弟电话还有点惊喜,但瞬间收了笑容,他这个弟弟不能给好脸色不然容易蹬鼻子上脸,“喂,又惹什么麻烦了?”
“什么什么麻烦!那个……什么。”何辰言扭扭捏捏说不出个求字。
“没什么事就挂了。”
头回求人,心里建设需要些时间。
没想到何子言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只是永朝现在不好联系,要等人修复信号塔。
现在找了些关系,宋齐遇已经在酒店里住着了。
“哎呀,我不用。”何辰言能帮宋照星解决的事情越来越少,他不希望切割的太清。
“不行!那个酒店我查过费用,这里还只是普通标准房的价格。”又不是一顿饭钱或者电影票,宋照星还是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道理。
何辰言拗不过说了是他哥帮的忙,他也没理由收,“哪天带你见我哥,给人当面说谢谢总行了吧?”
“可你们不是关系……”
宋照星还没反应过来,钱就被何辰言收起来放回校服口袋里,“我交了你这么一个厉害的朋友,已经是我哥收到最好的一份回礼了。”
确实何辰言上了高三后的这几次月考的成绩在一点点上升,虽然三百多学生还是只有二开头,但二百一十的排名至少是呈上升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