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握住聂芩纱的手，温声道：“好孩子，我家这泼猴不知分寸，亏得你大方不跟他计较。”
周三公子一听这话，突然恼了，大声道：“母亲！方才分明是她出言伤我二哥，我才推她的！”
周夫人望向周二公子，他低着头不吭声。
周夫人冷笑：“净说些混账话！”
她巴不得聂家小姐跟老二不和，自己这个小儿子真是个傻子，这些年老二处处压他一头，在族中的声望甚至都要盖过他大哥了，他竟然还傻兮兮地帮他说话。
晋琬灵扫了一眼周二公子和聂芩纱，道：“芩纱，你当真出口伤人了？”
周三公子抢着道：“她说我和二哥瞧着不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说二哥的生母是家中的姨娘，她竟然冷笑说我二哥原来是庶出的！”
周夫人忍着笑意。
这聂小姐说的也没错啊？傻也有傻的好处，聪明人谁会去接人家的话说自己兄弟是姨娘生的？老三到底是单纯，不知道老二是极在意自己的出身的。
周三公子无意之中又揭了一次自家二哥的伤疤。
周二的眼中布满了阴霾，此刻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周围人的目光似乎都带着嘲笑，他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芩纱失言，还望周公子见谅。”聂芩纱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竭力装出羞愧的神色。
然而她的眼睛却骗不过别人，晋琬灵从那双平静无比的眼睛中，捕捉到一丝得意之色。
这样的神色才像聂芩纱小姐。
周夫人拱火道：“横哥儿啊，人家女孩子都跟你道歉了，你且大度些，别失了我们周家儿郎的风度。”
周横强撑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是，母亲。”
周夫人将聂芩纱拉在前头一同说话，主要是说自己亲身儿子的好话。
一行人下了山，周夫人与晋琬灵互相道别，各自上了马车。
丞相府本是两辆马车，晋琬灵和丫鬟一辆，另一辆给聂芩纱坐。
晋琬灵拉着聂芩纱和自己坐一辆马车，打发丫鬟们去坐另一辆。
周家那个两个儿子，一个聂芩纱似乎看不上，一个晋琬灵看不上。
不过她想知道，聂芩纱是否真的嫌弃的是周二的身世？
毕竟来万华寺之前，晋琬灵的确没跟聂芩纱提周二是庶出。
在晋琬灵看来，周二能入得了皇后的眼，是不是嫡出已然无所谓。
聂芩纱闭着眼靠在软枕上，睫毛微微颤抖。
晋琬灵一眼看出她在装睡，轻声道：“想来是我不好，以为只要给妹妹挑个能力人品出众的人就行，却忘了门当户对这个道理。”
她这话里带了半分的讥讽，真要论门当户对，聂芩纱的家世也够不着京城里官员家的嫡出儿子。
外人能给聂芩纱几分面子，还不是全然看着丞相府的脸面？
聂芩纱睁开眼，规矩地坐好，她被晋琬灵强拉着坐一辆马车的时候，就料到免不了要跟晋琬灵打打太极拳。
她装傻道：“芩纱无心之失，得罪了周家二公子，还请堂嫂不要告诉堂兄，否则芩纱又要被教育了......”
晋琬灵漫不经心道：“说起你堂兄，平日里身子不错，这次却病来如山倒。
我自然不会拿这等小事去烦他，不过芩纱妹妹你老是在夜里去书房给你堂兄送汤送药，也要当心些，别又被传染了。”
聂芩纱嘴角微勾，她就知道身边那些丫鬟成日给晋琬灵通风报信，防贼似地把她盯着。
聂芩纱道：“堂兄是因为芩纱生的病，芩纱心中难安，只盼着堂兄能尽快好起来。”
堂小姐给丞相大人送了三次汤药，晋琬灵这个当妻子的却一次也没去看望过丈夫。
晋琬灵问过大夫，聂广之现在的状况已不大可能传染人，她这才带了些点心到书房去。
她顺道提了一嘴周家公子的事。
聂广之叹道：“可惜了，周家那位后生我也听过，是个不错的人，既然芩纱不喜欢，那就算了。”
聂广之这几日病着，跟陛下告了假，成日在床上躺着也待不住，无聊时练练书法，歌颂陛下的诗句抄了几十篇，字迹工整，唯有一张字迹有些扭捏。
聂广之提笔，按下。
晋琬灵眼疾手快抽出那张字迹不一样的，也叹了一口气，阴阳怪气道：“可惜了。”
聂广之顿住笔，侧头看晋琬灵，注意道她的语气，问：“你可惜什么？”
晋琬灵笑：“我在替大人你可惜啊......”
聂广之奇怪道：“我有什么好可惜的？”
晋琬灵一只手拿着草纸，另一只手的手指点在上面：“你说要是芩纱妹妹不是堂妹而是表妹，怕是有跟大人红袖添香的缘分吧？”
聂广之夺过草纸，随手揉成团，扔到地上，怪道：“她来看望我，正好起兴写了几个字罢了，倒是夫人你，连句关心的话也不打发人来问，还猜忌上了，令人心寒呐。”
晋琬灵意味深长地笑了：“咱们打个赌如何？我赌人家来京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聂广之的笔撂了下去，指着晋琬灵：“你真是疯了。”
晋琬灵拾起毛笔，灵巧地在聂广之脸上画了六笔，从他的鼻骨延伸，是猫的六根胡须。
晋琬灵道：“要是我赌赢了，我要做生意的事，你别拦着我。”
正常官宦人家为了多点正当收入，家里或租或买都有几间铺子，偏丞相大人清高，说此乃与民争利，不可为也。
晋琬灵虽然嫁妆丰厚，丞相俸禄也不低，精打细算下来家中也能过体面的日子。
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何况晋琬灵下了决心要跟坤宁宫站一起，做大事的人，口袋空空可怎么行？
聂广之犹豫了一会，道：“若是你输了，以后还是少去坤宁宫吧。”
丞相大人也不蠢，晋琬灵虽没告诉他周家的事是皇后牵线搭桥，但既然是皇后族中的侄儿，势必跟晋琬灵和皇后交好有关系。
虽然说皇后现在没有儿子，就算自家跟皇后家走近，日后也不会参与到夺嫡之事，不过后宫里那些娘娘，还是少来往的好。
·
内阁学士赵大人家的夫人听到丞相夫人登门造访的消息，立即躲回了寝屋，只差贴身丫鬟去会客。
那丫鬟抱歉地传达赵夫人这几日身体不适的消息，晋琬灵也不多问，叫赵夫人好好养身子，说自己改日再会。
半个月内晋琬灵叫人去赵府问了三次，赵夫人也就在府里蜗居了半个月。
这事儿还惊动了皇后娘娘，把自家弟妹宣进宫里问个实情。
皇后娘娘的弟弟是正四品鸿胪寺卿，夫人赵文施是上一任丞相的女儿。
赵家自开国以来已经出了两任丞相，到了这一代虽无位高权重的族人，但赵家树大根深，家风严厉，堪称真正的书香世家。
皇后闭着眼也能猜到七八分赵夫人称病的原因。
赵家做事谨慎，丞相之前被抓过......
她宣赵文施进宫，不过是想让赵家明白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不看僧面看佛面。
赵文施回去后的第二日，赵夫人主动差人去请晋琬灵到府上游玩。
晋琬灵也不空手去，叫茉儿从库房里拿了根人参，带着聂小姐去参加她的第二次相亲。
这么些时日下来，晋琬灵叫锦绣坊为聂芩纱做的那几套衣服也到了。
晋琬灵特意让雪儿霜儿将堂小姐打扮得素雅些，书香世家喜欢恬静温婉的女子。
聂芩纱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头上简单挽了个飞云髻，间隔着插了三根发簪。
晋琬灵点点头，聂芩纱真是学乖了，不会在这种事上明着跟她作对。
只是不知待会她又要耍什么把戏？
入了赵府，赵夫人和赵家的女儿都在正堂，见了人来，客气礼貌地问好上茶。
赵家人的态度原本不咸不淡，架不住晋琬灵堂堂一个丞相夫人，对赵夫人嘘寒问暖，又送了人参给赵夫人，弄得赵夫人没法再冷着脸。
赵夫人是个儒雅的人，巧了晋琬灵的夫君也算半个儒雅人，她自有一套对付这类人的方法，跟赵夫人从插花点茶聊到文章字画。
赵夫人聊上头了，生出些热络之意，殷切的目光似乎是觉着跟晋琬灵相见恨晚。
她不爱跟那些官家夫人走动，想不到还有丞相夫人这样聊得来的人，当年父亲死前举荐了聂广之，赵家颇有言辞。
如今她爱屋及乌，又觉得父亲的决定自有道理。
丞相夫人跟那些俗人不一样。
晋琬灵又夸赵夫人膝下的女儿知书达理，顺便说起：“春闱在即，夫人家四公子必然能夺得榜首。”
赵夫人嘴角噙着笑，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图穷匕见，想把话题岔开，只说：“他读书正忙着呢，我那儿有前朝大家的字画，丞相夫人且在我家用了午饭，我们再一块儿品鉴。”
晋琬灵脸上挂着笑，余光去瞧旁边的聂芩纱，对方脸上似乎也有笑意。
晋琬灵道：“我家大人生病了，我得回去照看着他，这次春闱陛下让我家大人协办，可不能在我家大人这儿出了差错。”
赵夫人一怔，丞相夫人都带着聂小姐上赵府来了，若她驳了丞相家的面子，丞相给春闱的考官吩咐几句，给她儿子使绊子，那可真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