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瞳，雨浩，妈妈问你们一件事情。”在测完武魂的第二天，霍云儿难得没有一大早离开去干活贴补家用，在两个孩子睡醒后认真地询问自己的两个孩子，“妈妈想要离开公爵府，去外面生活。你们是想要和妈妈一起离开还是留在这里？”

对他们两个而言，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当然是跟着妈妈！”小雨浩毫不犹豫道。最爱的妈妈和根本没见过的父亲，他当然选妈妈啦！

“我们一起离开。”百目鬼当然是和她的一大一小两个漂亮眼珠置物架一起走啦！

不过听说她那个未曾谋面的便宜爹眼睛很特殊诶！不知道邪眸是什么样子。

要不要挖出来看看呐?不过要是吓到她的漂亮眼珠置物架怎么办？

唉，真是烦恼。

百目鬼惋惜地叹了口气。算啦，她现在的实力也办不到，等以后再说吧。

霍云儿抱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妈妈，我们离开没事吗？”小雨浩有些担忧他们会被抓回来。

“没事的。”霍云儿看上去并不担心，她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有了希望的神采，甚至是有些自信的，“一切都交给妈妈吧。”

此时的霍云儿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是白虎武魂。不然她根本带不走两个继承了公爵府世代相传的武魂的孩子。

不过两个孩子要是真的有白虎武魂，她大概也不会决定带孩子们离开了。继承了白虎武魂的魂师，哪怕是有所变异的武魂，在公爵府内也有了立足之地，能得到家族的培养。

“你们先收拾自己的东西。”霍云儿早起的时候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还有两个孩子的私人物品还得等两个孩子自己收拾。

外面下着朦胧的毛毛雨，雨不大，如雾气一般缥缈虚幻。霍云儿戴上斗笠准备出门。

“妈妈去跟……故人告别。”她的声音在朦胧烟雨中隐没，仅留下她的话语。

“姐姐我们快收拾吧！”小雨浩显得期待又雀跃，一点都没有要离开熟悉的地方的不安。

“很高兴？”百目鬼青绿色的眼眸看向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漂亮眼睛置物架。

百目鬼曾经收藏了不少漂亮眼睛，也读取过其中的记忆，更是花时间观察过不少人类和妖怪，对于人类了解颇多。

按照小置物架平时怯懦软绵绵的性格来看，虽然会高兴要离开、期待未来的生活，但是不可能没有不安。

“是的！”小雨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大概是要离开不开心的地方了吧。”

他这么猜测着。

他并不知道，这份情绪并不来自于他自己——或者说，并不来源于现在的他。那是另一个自己对母亲命运被改变而产生的由衷的喜悦。

＊＊＊＊

霍云儿走了很久。公爵府很大。

她先是去了侧室夫人的院子。她并不常来这里，她们两个被刻意隔开，很难遇到一起。

“妈妈她去厨房拿饭了。”小豆丁戴洛黎从门口探出头来说道。

“拿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你妈妈吗？”霍云儿早有准备，从袖子里取出一份信件递给戴洛黎，“告诉她我走了。”

“好的。”戴洛黎点点头。虽然小朋友还不是很懂其中的意思，但是转交东西和带话还是可以的。

离开这个同样在角落的小院，霍云儿往内圈走去。

她在公爵府生活了二十多年，很清楚她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想要阻拦她的侍卫被拦住了。她在公爵府内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正院门口才被拦下来。

“我要见夫人。”霍云儿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视，“麻烦帮我通传。”

“让她进来。”正院里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里仿佛还压抑着什么。

霍云儿摘下斗笠走了进去。

进了正院，霍云儿循着方才声音的方向走到厢房前，门正开着。她一刻也未停，在侍女或憎恨或嫌恶或忌惮的眼神下走了进去。

豪华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

黑发黑眼，即便有些憔悴，也能看出来她娇媚的美丽容颜，绝对是一个顶尖的清冷美人。这便是公爵夫人，这公爵府只手遮天的女主人。

霍云儿在床榻边上坐下，顶着对方森冷的眼神帮她掖好被子。

“夫人小心不要着凉了。”霍云儿神态语气都格外自若，仿佛这样的事情做过了无数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你来做什么？”公爵夫人冷冷地拍开她的手，“来看我什么时候死吗？”

霍云儿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只是很快被她掩饰下去。

“我要走了，带着我的孩子一起走。”霍云儿平静地说道，“他们没有继承白虎武魂。”

“是么？”公爵夫人不由得冷笑，“你居然打算带走他们？他们没办法成为他掌控公爵府的棋子，分明已经没用了吧？”

“那他们也是我的孩子。”霍云儿往外看了一眼。侍女们在她进来以后就都已经离开了，离这里远远的。

“信不信由你。”霍云儿垂下眼看向床上的公爵夫人，“我没有害过你的孩子。”

“不，你是知道的。”霍云儿忽的从公爵夫人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中发觉了什么 ，“但是你能憎恨的只有我。”

“你走吧。带着他们走得远远的。”公爵夫人闭上了眼，“明天你们要是还在公爵府，我就杀了你们。我要休息了。”

霍云儿深深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地看了公爵夫人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公爵夫人猛然间咳嗽起来，一口暗红的鲜血被吐到素白的手帕上。她将那帕子狠狠地丢开。

谁能想到，她当年踌躇满志地要成为朱家的继承人，结果却因为是本家唯一的小姐被送来联姻。

魂师的修为也好，她的政治生涯也好，全部葬送在她一胎又一胎连续不断地生育上。

她并不只有两个儿子，而是她只活下来了两个儿子。

她十四岁嫁到公爵府，那时候的白虎公爵还不是白虎公爵。在还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连着落了两胎。

她亲手埋葬了她还没来得及出生就死去的孩子。

她的身体元气大损，只能调养。她的婆婆一着急，便做主给白虎公爵迎娶了一位侧室，又安排了自幼侍奉白虎公爵的侍女做侍妾。

只是谁都没有怀孕。

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催促着早点生孩子，于是吃了不少秘药。

她的第三个孩子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是她的女儿。她在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的修为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几乎全部废掉都无所谓。

如此脆弱，如此柔软的孩子。眉心有一点红色小痣，很可爱。

她会做一个好母亲，让她的女儿想要上战场便上战场，想要专心做魂师便做魂师。她的女儿合该是个光芒璀璨的姑娘。

她不是个好母亲。

她又怀孕了。

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松懈了对女儿的看顾。一场小小的风寒，不过一两天便夺走了她女儿的性命。

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很坚强。她本来以为自己醒来以后又要失去这个孩子。

是个男孩子呢。

公爵很高兴，婆婆也很高兴。

除了她没人记得她刚去世没多久的女儿。

哦，还有她丈夫的另外两个女人也记得。她很久之前就知道，不会是她们也会是别人。她们本身也和她一样身不由己。

一个是被挑中了家世清白，她的父母欢天喜地地把这个女儿送出来做公爵的侧室。另一个是因为是忠心耿耿的家生子又是老夫人亲自安排的侍女，本身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不过都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没有反抗罢了。

除了原地自尽，她们哪里又有能力反抗呢？

她们三个一起给她的女儿办了小小的葬礼。她儿子的满月酒，却是她女儿的七七。

后来啊……很快她又怀孕了。

她夜夜做噩梦梦到她的两个未出世的孩子和早夭的女儿，梦到她唯一活着的孩子突然和她的女儿一样夭折。她似乎是疯了。

她时时刻刻都盯着自己仅剩的孩子——那孩子的名字是戴钥衡。她一睡着就从梦里惊醒，然后疯了一般地找钥衡。

她没有失去她活着的孩子。但她又失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

她又怀孕了。

是龙凤胎。

男孩活着，女孩一生下来就断了气。

那女孩眉心有一点红色小痣。

……

她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大夫说她是病了。

疯病也是病，对吧？

……

霍云儿是探子。

我的孩子们……是……被害的……吗？

公爵看上去很痛苦，很挣扎。最终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说，霍云儿是陛下派来的探子，不能动她。

他说，星罗帝国内忧外患，经不起动荡。他与陛下兄弟情深，此事未必是陛下本意。

公爵夫人心想，那她的孩子们算什么呢？他们兄弟情的一环吗？

霍云儿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她没有魂力也没有权力，所以要杀了她真的很简单。

可公爵夫人不能杀她。

不能杀她……

也许她是无辜的……可公爵夫人能恨的人只有她。

她走了也好吧……离开这里。

公爵夫人又咳嗽起来，咳完以后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她求而不得的无垠蓝天。

她求而不得的无上自由。

＊＊＊＊

霍云儿镇定自若地走了出去，等走出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已经到了偏僻的角落，她才脱力地瘫软在地。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捂着脸苦笑。

在随时随地都会死的情况下强撑着没露怯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霍云儿从来就不是什么探子。

但是她是不是探子，似乎也并不重要。因为她本身就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