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啊……阿瞒,今日乃是父皇的大寿,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白衣,也不怕冲撞了大家伙的好兴致。”
一声清越到了巅峰极致的冷峻男音,如同冬夜里凛冽的朔风,飕飕作响,无情地切割在边关将士粗犷漠然的面膛上,划出无数条深深的血槽;皇太子萧长耀一双汇聚着透骨寒气的眼睛,在两道黝黑长眉的衬托下,显得炯炯有神,目光直直地望向自己那个喜怒不形于颜色,弹指间,便能令天下为之倾覆,与自己流淌着同样高贵血脉,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却见,皇太子目中虽有笑意,却依旧密集隐藏着难以掩饰的冰凉与压迫,凝于靖北之王五官明晰的侧颜,逐渐弥散开来。
“白衣怎么了?!”
未等萧长耀有所举动,在无数双男男女女眼瞳的注视下,此刻,一袭白衣胜雪,肩披墨黑风氅的秦王萧长陵,双手平放在酒案之上,眉宇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色,刹那的犀利与决绝,转瞬即逝,他仍是那个不动如山的奇崛统帅,那个率领靖北男儿,马踏塞北三千里,扬鞭大漠摧虏庭的当世枭雄。
面对来自太子殿下灼灼目光的逼视,萧长陵倒是一脸平静,唇角自始至终都飘浮着一抹诡魅的微笑;他没有刻意回避一国皇储的死亡凝视,反而高高仰起那骄傲的头颅,坦然相迎。
只见,萧长陵的双目之中,霎时明光大盛,幻化成两束凌厉至极的剑气,直直地刺向萧长耀的瞳孔深处,其气势之强盛,仿若祝融烈焰燎天,雄焱席卷而来,直似要焚尽北方辽阔无垠的大草原,将人世间的一草一木全数覆盖于这绵绵不息的红莲业火之下,瞬息便烧为灰烬,若是一般的凡夫俗子,看到这样冰与火交织的可怖眼神,只怕立刻就会魂飞魄散。
萧长陵眼中的太子,拥有着高挑韧健的身材,深目薄唇的容貌,再配上一袭玄底朱纹的储君元服,愈发凸显出这位大周太子尊贵的身份;然而,这样的仪表,这样的华服,映在萧长陵幽邃的眼底最深处,呈现出来的并不是天潢贵胄的风流清峻,反而是一派虚有其表的空壳罢了,让他极端鄙夷,极端不屑。
而且,萧长陵敏锐地发现,自己这位皇长兄今日所穿着的服饰,倒是独具风格,外面是一身朱红色九章蟠龙元服,内衬一件玄裳,左右佩戴一对白瑜双璧,整个人沉凝肃穆,端坐于天子下首;尤其是内里那件玄色衣裳,服色尽黑,甚至幽黑的程度如漫漫长夜,漆黑到不可直视;仿佛,萧长耀这一抹暗沉的黑色,是故意与萧长陵那袭傲雪欺霜的白衣,分庭抗礼。
忽而,萧长陵目光如剑,旋即沉沉开口,语气之中傲意森寒,俨然一副绝世强者的风范与气派。
“臣弟打小就穿白衣,太子殿下又不是不清楚!白衣干净,红衣紫绶,尽是百姓血染,我穿白衣,只求图个坦荡。倒是殿下,这太子冕服肩负九章,尊崇无比,想必殿下穿在身上,也觉得拘束得很吧!在臣弟看来,殿下的这件衣服,外面虽然光鲜亮丽,可里头怎么全是黑的!”
话虽说得委婉,但意思却很清楚,这不是夹枪带棒地讥讽太子殿下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吗!
普天之下,能够以如此冷凝平静的语气,掷地有声地嘲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国储君,或许,也只有对面这位白衣凌然,面目寒肃凛冽的北周秦王,这位手执十二万靖北雄兵,风云赫赫,叱咤天下的白衣统帅了。
时下,萧长耀笑容清淡平和,并无一丝愠恼;他微微抬眼,只看见萧长陵唇边衔着一丝冷笑,目中却无半分笑意,一双凌厉似刀的黑瞳,迸发出灿若繁星的寒芒,直直地袭向自己温润的脸庞。
“寡人只是随口问问,秦王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萧长耀单薄的嘴唇,突然抽动了几下,撂下了一句语意极轻极沉,语调却略显厉杀的话来。
“是吗?!”
没有想到,萧长陵朗然一笑,深深地凝视了萧长耀一眼,随之渐渐放长目光,眺望着笼罩在霭霭雾岚之中的凤凰山,半晌后才冷冷吐出一句。
“孤咄咄逼人?!哎呦,太子殿下这杀人不见血的本事,可真是让长陵大开眼界呐!怪不得你能当太子呢,臣弟......自愧不如!”
当说到末尾“自愧不如”四个字的时候,萧长陵刻意将声调提高了一大截子,似乎是要让所有人都听清一样;下一刻,高贵的靖北之王,微微侧首,额上两道英挺的剑眉,撇向太子萧长耀正身端坐的座席,轻轻挑了一下,仿佛是在向堂堂皇储公开宣战的姿态,那样傲岸,那样倔强。
此刻,方才还一脸温煦笑容的萧长耀,面色骤然阴沉下来,满是阴翳的双眼,冰冷地直视迎面的白衣男子,口气也逐渐突转凌冽。
“秦王,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寡人故意为难你喽!”
而这个时候,萧长陵不禁展颜一笑,整个人半转过身子,侧身倚着座椅,执起案前的一杯葡萄酒,惬意地饮了一小口;放下酒杯后,萧长陵神色如常,凝目看向不远处脸色骤变的太子殿下,平静的面容,展露出了一抹睥睨苍生的寒厉杀意。
“我可没这么说,殿下若非要这般理解,那臣弟也无话可说,毕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您是太子,有的是权力,你横着竖着躺着都行,谁敢把你怎么样!孤的意思是,方才那些话,如果换作旁人,那他一定是不怀好意,倘若是出自太子殿下之口,臣弟是万万不信,您可是头都顶着天的尖子呀,怎么可能干出这种离间我们天家血亲的龌龊的勾当呢。”
“这么说……倒是寡人小肚鸡肠了。”萧长耀凝视萧长陵的双眼,杀气越来越炽烈,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尽管此刻,皇太子的眼中,已然燃遍了灼热的火焰,可反观萧长陵面部的神情,依旧如千年寒潭般沉寂,波澜不惊;一缕淡薄的秋阳,洒落身后,映照在那件被风卷带而起的翩然白衣之上,漾起了一层既遥远又迷离的光晕。
“大哥,您好歹也是一国储君,火气别那么旺,容易伤肝。”
那样淡若冰湖的口吻,竟是出自天性冷峻的秦王萧长陵之口,清越的声音,宛若一轮边关孤夜的冷月,仿佛带着清冷到骨髓深处的月光,寒漠地俯瞰着无数经年累月戍守边疆的周军将士。
少顷,萧长陵慢慢坐直了身体,脸上浮起了尽显隐秘色彩的微笑,随即端起一碟金澄澄的蜜瓜,意态慵懒地注视着自己的皇长兄,淡然一笑。
“殿下讲了这么久,想必也口渴了吧,西域新进贡的胡瓜,甚是鲜美,皇兄要不尝尝,败败火。”
刚说完,萧长陵便伸手拈起一块蜜瓜,轻轻地放在唇下,口中发出清晰可闻的咀嚼之声,那张不怒自威的清隽面颊,在晨曦秋日的照射下,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愈发俊美如玉。
一时间,萧长耀、萧长陵二人,剑拔弩张,相持不下,两双眼瞳四目凝视,恍若两道暴烈的雷电,正以一种异常壮美的气势与姿态,向着对方强横地碰撞过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波;仅仅一瞬间的空隙,这对天家兄弟的目光,就犹如两支离弦的流矢,凌厉地直射出去,箭镞相触,擦出无数炫丽的火花。
歌舞升平之下,太子与秦王兄弟,当着帝后与一众王公贵胄的面,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小孩子家斗嘴一样,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又像是两位天纵奇才的武道宗师,凝聚了各自身上的毕生绝学,死死地缠斗在了一起,不死不休,不为其它,只为分出秋色。
顷刻之间,承麟殿前的天子寿宴,俨然变成了萧家兄弟正面抗衡的修罗场,庄严的黄钟大吕,袅袅的乐坊清歌,此刻尽皆布满了擦颈而过的雪色。
众人面面相觑。
一幅教人瞠目结舌的画卷,徐徐展开于堂下诸人眼前:
但见得,面对秦王萧长陵寒冽至极的目光直视,太子萧长耀容色未改,那对黑沉沉的乌瞳,已在瞬息之间,绽放出了两束刺目的厉芒;与此同时,萧长陵的脸上,仿若覆满了森森然清冽的寒霜,他本人仍是端坐案前,身形纹丝未动,目光如同冰针长剑,紧紧锁箍在皇太子的双目之中,令其逃无可逃。
这个时候,谢婉心早已款款退回帘后,娴静坐定;可是,当她目睹了帘外那两个剑拔弩张的美少年时,少女如画的眉黛,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安,而她清丽的眼神,也早就不自觉地飘拂到了那个白衣男子的脸上,身上,发上……
忽然,一声浑厚的低咳,制止了这对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
萧家兄弟侧首望去,举目只见傲然高踞御座的大周宣帝萧隆先,轻轻拨弄着指间的一枚碧玺扳指,冷冷说道。
“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从小就这副德行,一见面就吵,除了吵还是吵,还要不要脸了!”
萧长耀正欲起身,却早早被父皇的一声断喝所阻断。
“行了!全部给朕闭嘴!你们两个,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秦王,应该给皇室子弟起表率作用,何谓表率?!要以宽为本,心存百姓,不可任性妄为,再看看你们两个,像什么样子……”,宣帝微顿,旋即又厉声斥责道,“都给朕记住,一言之虚,百患丛生;一事之虚,为害终生!”
“儿臣谨记。”
“儿臣谨记。”
不得不说,大周天子铿锵的一声龙吟,的确起到了极好的效果,那两位桀骜的皇子,在这声铮铮的帝王之声下,立即收敛起了倔强的神情,凌厉的辞锋,乖觉地行礼谢罪。
要知道,皇帝陛下尚是太子之时,便是声威鼎盛的“东陆第一名将”,率兵南征北讨,横扫四方豪杰,马踏中原群雄,甭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储,还是执掌三军的统帅,在皇帝陛下如巍巍大山般的绝对压迫面前,个人微薄的力量,显得是那样渺小,按照萧隆先自己的说法:“朕当年亲率大周铁骑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帮小子,还没开花结果呢!”
宣帝淡淡扫了一眼两个儿子,萧长耀那张阴沉如铁板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目中冷沁沁的视线,也慢慢缩回了瞳孔;至于萧长陵,尽管他的两道目光,依然带着森森然的寒意,却已经缓缓地从萧长耀的脸上挪开,余光掠到四周。
寿宴的氛围,再次回归到了先前的煊赫热闹,觥筹交错,曲水流觞。
“二哥,你的礼物是什么呀?”
就在这时,一声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众人回首看去,只见,时年九岁的豫章王萧长彻,扯着萧长陵胜雪欺霜的白衣衣袂,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正用一种满是童真的眼神,凝望着身旁这个比自己整整大了七岁的二哥哥。
伴随着豫章王的一声童音,无数双期盼的眼睛,仿佛获得了什么神奇的指令似的,齐齐汇聚到了萧长陵的白衣之上,徘徊良久。
当下,天畔的秋阳,温柔地洒遍承麟殿外,萧长陵高峻的身影,逆着微凉的山风,仍是一动未动。倾泻下来的淡淡秋光,仿若祥瑞坠世,映衬出靖北之主浑然天成的英风豪气,。
见萧长陵始终一言未发,萧长耀温润的面上,展露出了少许诡谲的微笑,“阿瞒,你该不会是空手而来吧。”
万万没有想到,面对来自太子的发难,萧长陵根本不予答复,反而仰天长笑起来,神态逸采壮飞;那种孤峻的风度,虽体现于一袭白衣之身,却充盈着北境主宰之人的豪迈与霸气,令人胆颤,教人心折,可以想象,当这位年青的秦王殿下,在战场之上展开如狂飙烈焰般的凌厉攻势时,该是何等惊心动魄;倘若其麾下的十二万靖北子弟,拥有秦王萧长陵一半的军威气势,就足以令靖北大军成为一支全天下最难撼动的藩镇劲旅。
狂放的笑声,如风散尽,萧长陵薄薄的口角之上,噙着一丝胜似琼冰碎玉的自信与自傲,字字如刀。
“谁说孤空手而来?!今日乃是父皇千秋圣诞,我又怎会空空如也呢。礼物……,孤,早已备好。”
啪啪两下。
随即,萧长陵轻轻击掌。立时,一阵急促的战靴声与盔甲甲片相撞的金铁之声,遥遥自数十丈开外传来。
甲光闪过,便是一声洪若金钟的献捷雄音。
“报——”
“漠南大捷!燕京大捷!”
不一会儿,全身黑盔黑甲的刘黑马,踏着矫健的虎步,手持两份雉尾军报,大步流星地行至御前,单膝跪地。
“启禀陛下,我靖北大军千里奔袭,长驱直入,出漠南三千里,一举攻克龙城,俘斩北虏两千余人,获其祭天金人,并诛杀其大小裨王七十三人,柔然虎思斡鲁朵部,主力死伤殆尽,全线溃败,目前,我大军仍在追亡逐北,直逼北夷巢穴,即将踏平捕鱼儿海。”
“燕京方向,怯薛军五万虏贼,于回师途中,在我冀州道大军三路围杀之下,兵败力蹙,尽数覆灭于松亭关外;是役,我大周王师,一路追击,三战三捷,沿途歼敌四万九千余人,擒其部众千余,截获大批屯粮,斩北部王,大捷!”
“我军……打下龙城了?”皇帝陛下眼前大亮,沉沉问道。
滚滚的狼烟,升腾于北方边境的苍穹上空,向天下宣示了北周大军扬旌万里的雄风。
……
北渝哀帝末年,中原板荡,藩镇林立;趁着东陆诸国激战,无暇北顾之际,一直长期盘踞漠北草原的柔然王庭,逐渐坐大,彻底脱离了北渝朝廷的掌控,一跃成为北方草原之上的第一霸主,控弦百万,士马精强;在此期间,柔然人的铁骑,屡屡入寇,袭扰渝境,其屠刀所向,城郭宫室付之一炬,财帛子女亦悉数掳掠一空,石头过刀,万户萧条。
遍观古今国战,仅凭一万八千铁骑,轻兵突袭,深入敌境,倚仗自身摧枯拉朽的风雷攻势,出其不意,一举拔除了被柔然人视若祭天圣地的“漠南龙城”,将大周帝国的版图拓展到了大漠以南的广袤地带,从而颠覆了柔然蛮子向来引以为傲的骑兵优势,这无疑是大周开国以来北征草原所缔造出来的最辉煌的军功;像这样的鸿篇巨制,非雄才大略之人,不能为之,除了那位傲视群雄的秦王,又有何人才能具备如此惊世骇俗的气概与魄力。
晴空万里,云翳微微飘荡,一道明粲的天光,投射下小小的弧线,映照出萧长陵端凝沉毅的风姿,俊逸得教人痴迷;当一杯清香纯洌的菊花酒捧到萧长陵眼前时,他轻轻举杯就唇,竟也不饮酒,只是略微抿了一抿。
放下酒杯,萧长陵目中微露喜色,惟有眉宇之间凝聚的那抹坚定,未曾褪去,他手执一把薄薄的冰刃,亲自切剖甘橙,沉稳的动作是那样娴熟,正如在沙场上执刀杀人一样熟稔,干净利落地削皮取瓤,亲手将果肉置于盘中。
忽然,萧长陵眼尾轻扫,注视着父皇方正脸庞上的坚硬棱角,表情一如既往,浅浅笑道。
“父皇,儿臣的这份贺礼,不知父皇可还满意?”
以赫赫军功作寿礼,以万里国疆行酒觞,不得不承认,秦王殿下的寿礼,确实别出心裁,相比于靖北健儿千里远征,攻克龙城,灭柔然主力于松亭关外的不世之功,其它的什么金玉书画,稀世珍宝,在这份彪炳青史的战功面前,顷刻便黯然失色,变得不值一文。
皇帝陛下启开战报,大略浏览了一遍越往下看,天子脸上的笑容,便越来越浓烈,当看到高潮之处,大周宣帝萧隆先那两撇浓黑的八字胡,竟情不自禁地抖动起来,难以掩饰心底的喜悦。
“好!好啊!区区一万八千骑,就敢深入大漠三千里,以雷霆之势攻下龙城,真是铁骑万里,铁骑万里呀!”
看完手上的战报后,宣帝意犹未尽,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而后,皇帝的目光,直直地锁定在了萧长陵的面容之上,开怀大笑。
“二郎,一定是你小子的手笔吧,真有你的!嗯……这是朕今天收到的最好的寿礼了,二郎,你有心了。”
萧长陵笑而不语,眉梢眼角清湛平淡,一派荣辱不惊的风范。
紧接着,萧隆先浓眉微扬,将那两份象征着靖北大军战无不胜的捷报,高高举起,展示于众人面前,眸中突然闪烁亮光,豪气干云地说道。
“谁说我中原骑兵不能长途奔袭,杀入草原,好好看看,朕的秦王,朕的靖北将士,不就做到了吗!”
话音刚落,皇帝陛下凝眸,又看了捷报半晌,抬头问道。
“是何人带兵攻下龙城?”
“回父皇,铁浮屠右营都督薛兰成,及其麾下八千铁浮屠,外加北大营一万黑骑,拢共一万八千精骑。”萧长陵神色安宁,一脸镇定地应答道。
宣帝缓缓点头。
“果然是虎将劲旅,不同凡响呐!传朕旨意,朕要重赏有功将士。”
“儿臣替我靖北儿郎,谢父皇隆恩。”萧长陵淡然一笑,他白皙的容貌,在凉飕飕的秋风吹卷下,显得如天山积雪般清冷,经年不化。
天子“嗯”了一声,凝视着底下的一袭白衣,眼中掠过异样的光芒。
“二郎,此番你调度得当,指挥有方,说吧,想要什么封赏?”
“父皇,此次漠南、燕京大捷,全部仰仗主上龙威,我靖北男儿奋力死战,方能犁庭扫穴,定鼎大业。儿臣岂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
萧长陵的语气,沉缓有力,阳刚纯正,他那条轮廓清瘐的下颌,徐徐微扬,唇角浮过一丝清醇的笑容。
孰料,大周天子摆了摆手,目光轻轻挪开了酒案。
“欸,你不要混淆概念,立功受赏,封妻荫子,这历来便是我大周的规矩,你萧长陵想不想要这个封赏,那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而是朕说了算,只要于社稷有功,朕,便要好好地封赏于你。”皇帝略加思索,“这样吧,你如今已是靖北主帅,手握十二万兵马,自即日起,燕京大营与冀北边骑,以及六镇驻地的八万三千人马,尽皆划入靖北旗下,悬靖北旗号,统一受你节制,如何?”
将燕京大营、冀北边骑与六镇守军这三支部队,并入靖北军中;一时间,靖北大军的总体兵力,由原来北大营、东大营的十二万铁骑,刹那飙升至整整二十余万大军,这对萧长陵与靖北将士而言,无疑是一个意外之喜;自此,靖北崛起,已然是势不可挡的滚滚洪流。
“儿臣恭谢圣恩。”萧长陵侧身颔首,面上沉静无波。
随后,皇帝陛下再次举起金杯,满面春风地看向台下众人。
“众爱卿,为了漠南大胜,与朕痛饮此杯——”
“陛下万寿无疆!”
“秦王英武神勇!”
顿时,天长千秋宴上,一片欢声雷动,鼓乐齐奏。
值此千人高呼,萧长陵轻轻闭上双眼,良久不语,仿佛心底沉淀了一个严冬,绵绵不息;一袭白衣的少年亲王,凝神仰观云天,不再启唇,任由秋日清寂笼盖全身,只为默默怅怀一下往昔早已流逝的岁月,幽幽拂过韶华的羁绊,徒增一地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