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阙有些狐疑地偷偷瞄了李善缘几眼，不确定他是不是是真的没多想。

但看了好一会儿，都发现李善缘坐姿端正地在认真听讲，似乎是并没有将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沈阙几次想尝试着开口，都担心说多错多，最后思虑再三，还是懊丧地垂下了头，算了算了，还是不要再提起来了，免得李善缘还要多想。

李善缘虽然正脸对着夫子，但其实眼角余光都在关注沈阙的动向。见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不由在内心松了囗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鹊适才的言论，理论上他应该严厉地反驳他并且教育他，但主观上，他其实很赞同小鹊的话。

所以，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做法，这对他们两人都好。

料峭的寒风吹醒困倦的学子，“哗啦啦”吹开书卷带起一阵浅淡的，书纸的味道。

两人相依而坐，心照不宣。

最前面，第一排的特优位置。

林浩整张脸上都荡满了春意，神思完全没有放在书本和夫子身上，眼神飘啊飘啊地落在窗户外边。

他身边的小书童似乎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觑了他几眼，随后哆嗦着道:“公，公子……”

见林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根本什么没反应，他又壮着胆子喊了几遍。

林浩被人从美好的幻想中拽出来，心下不喜，极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小书童偷偷往四周望了望，在夫子转过头去时，凑到林浩耳边低声道:“公子，村南的湖，不能去啊!”

林浩皱眉，他满腔的热情一下子像是被浇下了一盆冷水。

“怎么说？”

小书童又往四周看了看，但这次明显不是在看夫子，像是在看空气里什么不存在的东西。

林浩被他搞的毛毛的，不由得举着手挥了挥，压着声音怒斥:“你干什么？神神叨叨的？有屁快放，磨磨唧唧地浪费老子时间，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仔细你的皮！”

小书童干瘪的眼皮抖了一下，显然是被林浩吓着了，他瑟缩了一下畏缩道:“公子，小的听说，村南的湖里，湖里，闹鬼——”

林浩看了一眼他眼睛下方青黑色的眼袋，已经有点泛白的死鱼眼，结巴了一下，故作镇定地道:“胡，胡说，哪里来的鬼，你都是听谁说的？我怎么从来没听闻过？”

小书童看着林浩似乎是不信，有些急了，他切切地道:“公子，那里真的不能去啊！真的有鬼!再说了，那里湖边滑得很，不安全，您还是别去了!”

林浩在过了最初听到这事儿时的毛骨悚然后，胆子又逐渐变得大起来，见小书童一副害怕得要命的样子，他反而是不太害怕了，他斜着眼睛，显然是不太相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里有鬼？你瞧见过？”

“我，我，我……”

小书童简直是要急哭出来，却也不说别的，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有鬼，不能去之类的。

林浩“嗤”了一声，将这件事情当做一个笑话听了，没当回事儿，而且还极不耐烦地让小书童闭嘴。

“倒霉玩意儿，尽说些晦气话，等回去我定要扣你月俸。”

小书童委委屈屈地闭了嘴，只是身体依旧抖得厉害，似乎仍旧是很害怕。

不能去的，不能去……她就在那里，它就在那里……在等你……

*

发着呆，时间过得倒是快。沈阙收治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放进小包里，将小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其实出来的时候李母给他放的是刚刚好的空间，他拿出来一遍再装回去，就装不出原来那个齐整的模样了。

李善缘手里拎着沈阙的软垫，冲着他招手。

沈阙也顾不得塞好没塞好了，匆匆地就跑过去了。

李善缘个子高，等沈阙走得近了，他很自然地一手拿过沈阙的小包，跟他自己的包放在一起拎着。

沈阙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要自己拎包，胳臂就被李善缘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

沈阙愣了一下，顺着李善缘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站在那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瞧的林浩。

林浩见沈阙出来了，连忙想要走过去搭讪上几句。

却见沈阙冲着他甜甜地一笑，林浩的脚步顿住，一下子酥了半边筋骨，美人销魂啊！

等他回过神来沈阙已经跟着李善缘走远了，他略有些遗憾地摸了摸自己厚实的双下巴，，但一想到今晚村南湖之约，他又精神起来，小小傻傻地转头回去了。

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小书童的不正常之处。

小书童是有名字的，不过在被卖到村长家之后就该掉了，现在叫做小丹，简单好记。

他刚刚看见，走在李家那个小子旁边的男孩子，冲着他笑了一下，但那笑容，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他背后冷汗涔涔，吓得差点没直接坐到地上去。

她回来了，是她!是她!不，不，不能去，不能去……要躲起来……

沈阙一脸轻松地跟着李善缘回了家，他当然知道村南湖有闹鬼的传言，而且，他还知道传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所谓的，众人口中的鬼，其实就是村长家的第四房姨娘，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姓蒋也或许是江。

就暂且管她叫四姨娘吧。

四姨娘去年的时候，在这片湖里没了，听说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泡发了，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什么时辰死的，她的皮肤一碰就软塌塌地烂掉，完全看不出生前的俏丽模样。要不是从穿戴上依稀辨认，就连村长家都几乎不敢确定。

最后查来查去，也只是草草定了个意外落水，就结了案子。

而事实上，四姨娘是被村长的正房夫人徐氏害死的。

这属于很简单的宅斗套路，徐氏年老色衰，嫉妒四姨娘年轻貌美，讨得村长的欢心。

本来若只是嫉妒倒也不至于害死她，毕竟林家的二姨娘，三姨娘，还有一大堆侍妾通房也都活得好好的。

而坏就坏在，一日家宴上，村长喝醉了酒，大喇喇地就说出了一句:“以后若是四姨娘生了儿子，我定将家产分他一半。”

就是这句话，让徐氏起了杀心，她暗中找了几个侍从，趁着林老爷外出办事的时候，将四姨娘玷污后用白绫勒死，抛尸南湖。

而这一切，全部都让大晚上起夜的小丹看了个真切，他躲在密密匝匝的芦苇荡里边，亲眼看见四姨娘手脚上捆着坠了大石头块的草绳，“扑通”一声被扔进了湖里，刚好就扔在他藏身的地方不远。

在明明灭灭的月光下，他好像还看见四姨娘的头转过来，冲着他森森地笑了。

自那天回来，小丹就发了一场高烧，再醒过来就有些呆呆愣愣的。

他不敢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他害怕极了，他不仅害怕四姨娘的冤魂来找他，更害怕徐氏会杀了他灭口。

在这样日日夜夜的折磨下，他的神经早就绷紧到了一个极限值，像是一根已经拉到了最紧的琴弦，只要有人轻轻一碰，就会“嘣”得一下子断开。

沈阙回头遥望着小丹踉踉跄跄的脚步和细瘦伶仃的背影，思索着，如果这根弦绷断了，会发生什么呢？

沈阙又想起他当时看书时看到这一情节的时候，1111还冒出来咨询过他的感想。

他记得他当时思索片刻，回答道:“在女人眼里，男人跟钱是没有可比性的。”

1111抽了抽嘴角:“……何以见得？”

沈阙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凝视着没有实体，像寄生虫一样呆在他脑海里的1111，道:“徐氏杀掉四姨娘，只是因为她想分她老公的钱，而不是想要她老公。”

1111:……好像，似乎也没有毛病？

但他怎么记得，作者写这一段的时候，说是想要突出女性为了抢男人能有多歹毒和狠辣呢？

思绪一点点收回，前面的小屋亮着暖黄色的灯烛，瞧着温馨舒适，隐隐约约还有饭菜香气飘出来。

沈阙动了动鼻子，欢快地扬起嘴角，有青椒炒肉诶!

“爹，娘，哥哥和小鹊哥哥下学回来了!”

等在门口的小梅花迫不及待地冲着屋里面喊，还特地卖弄一般地用上了今天早上她哥哥新教给她的一个词语“下学”。

沈阙揉捏了两下她的脸颊:“等多久了？”

“不久，刚刚站在门口，你们就回来了。”

沈阙忍不住又捏了几下，小孩子的脸蛋满满的胶原蛋白，软乎乎地要命，他总算是理解为什么李善缘老是爱捏他的脸了。

李善缘进屋道:“爹，娘，我们回来了，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我鼻子都要香掉了!”

李母的声音笑骂着穿出来:“去去去，你这混小子，小鹊回来了没有，怎么还站在外边，冷不冷咧？快叫小鹊进来。”

李善缘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娘，你怎么就念着小鹊？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李母似乎是停顿了一下，随即很自然地接上:“你不是我生的难道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你这小子，怎么？老娘还使唤不动你了？快去，叫小鹊进来，洗手，要开饭了!”

“奥。”

沈阙静静地站立了一会儿，突然在心里询问1111。

“满减，你说，我是不是不该接受任务？”

1111不理解地反问:“宿主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阙沉默片刻，道:“我在现实中，是不是已经死了？”

1111难得地迟疑。

沈阙听到这里，也不用1111再解释什么，他笑了一下。

“人死了就是死了，虽然我爸爸妈妈会很伤心，但是，我好像也没有理由为了让自己可以回家与父母团聚，就拆散别人的家庭，这没道理，也不应该……”

顿时，1111的脑海里响起了剧烈的警报声:“嘟——嘟——一级警告，检测到宿主有放弃任务的倾向，请系统及时劝阻，若劝阻无效，请立即强制执行记忆折叠。”

1111吓得差点给沈阙跪了，我滴个祖宗诶!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啊!且不说这本来就是个小说世界，他们所有的人都是二次的纸片人，再说了，就算您不做这个任务，也会有大把大把的人上赶着要做这个任务，到时候，男主一家的结局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还有，您如果真的不忍心，其实可以哔哔哔——”

“检测到系统1111违规用词，疑似透露内部机密，进行消音处理，并对其进行一次警告！请1111尽快整改。”

1111不敢再乱说话了，它紧张地看着沈阙，生怕他一个犯糊涂，就要放弃任务。

其实它刚刚骗了他，因为，能被这个世界匹配成功的任务者，只有沈阙一个。

沈阙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就在1111心脏快要跳出嗓子时，如果它有那玩意儿的话。

沈阙轻轻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很敏锐地发现了1111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好像碍于某种禁制，无法表达。

1111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万幸万幸，要不然，折叠记忆，他和沈阙都会很不好过，特别是沈阙，人类接受记忆折叠后容易出现后遗症。很容易搞混记忆，最后变得精神失常，沦为傻子。

沈阙悠悠地走进温暖的小屋里，被渐渐地笼罩进光里，亮堂起来。

“李婶，今天是不是有青椒炒肉啊？我最爱吃了!”

“就你鼻子灵!来，洗手吃饭了!”

“嘿嘿嘿，我就知道李婶儿对我最好了～”

“那当然，小鹊这么瘦，就是该多吃点，长了肉，才有力气读书呢！”

“娘说的对，小鹊就是太瘦了!”

“哪有？”

“本来就是嘛……”

欢声笑语将这间简单的小屋子包裹起来。

沈阙坐在木凳子上，拿着筷子，看着碗里几乎要堆不下的饭菜，鼻尖酸酸的，他心里暗暗想着，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让李家人全都平平安安活到大结局的。

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啊。

*

子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林浩做贼似的来到了村南湖边，天气冷得很，与夏天不同，如今是一点子虫鸣也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