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杰森永远不会停止尝试绕过钟楼的监控系统，或者无声无息地从蝙蝠洞或者布鲁斯的一万个安全屋里取走自己需要的东西，尽管他知道自己早就有了从正门（比喻意义上的）出入的许可。这像是某种蝙蝠挑战赛，每只蝙蝠都希望能成功吓神谕或者蝙蝠老大哥一跳，而且他敢打赌那两个家伙也都暗暗想对对方做到这一点，所以神谕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机切进通讯，抛出重磅消息。

“你漏了二层西南檐角下的那个运动传感器，头罩。”芭芭拉的视线黏在屏幕上，杰森能从她镜片的反光看到滚过的一行行代码。

“可恶。”杰森抱怨着，把窗户在自己身后关上，“谁会在那种地方装传感器？连鸟都不会从那边飞。”

“一个必须提防全哥谭的反派和义警而且行动不便的可怜女人。”芭芭拉最后点了两下鼠标，关闭了屏幕，靠到轮椅后背上，摘下眼镜按摩鼻梁。她的样子跟迪克同样憔悴，对她问出那个问题要容易些。

“你还好吗？”

“还过得去，至少比迪克强。”芭芭拉将红发甩到肩后，重新戴上眼镜，“顺便，不依靠技术措施的消息来源到此为止，他们今天解除了我爸爸对小丑遇害案的调查权，因为我爸爸跟被害者有‘私人恩怨’，不够中立客观。”

“噢。”杰森只能说，“那可真操蛋。”

“你看到我的消息了？”

“你觉得我为啥没案子还到这儿来？”杰森耸耸肩，“邀请我今晚扮演蝙蝠侠，认真的？这儿没人记得上回我想穿蝙蝠装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真难过，杰森，我还以为你会愿意偶尔来探望你的大姐姐。”芭芭拉小口喝着她凉掉的茶，从茶杯上方观赏杰森的愧疚。

“你要是来‘我们同病相怜’那套，我现在就从窗户跳下去。”杰森警告。

“迪克回去处理警局的事了，布鲁德海文重建到了关键阶段，很多事他都不能缺席。”芭芭拉放过了他，“而且你本来就是体貌特征和作战风格跟布鲁斯最相近的一个。”

杰森大笑一声：“是吗，现在我连作战风格都跟老家伙相近了？”

“你知道我不是指那个，杰森。”

她看着他，既疲惫又悲伤，害得杰森没了当混蛋的兴致。他将头罩掷到沙发上，拿起电脑桌边的茶壶，走向生活区域，找出茶包。

“你知道最让我恼火的一点是什么吗？”

“布鲁斯赶在了你前面？”

“啊，那个，倒也是。”杰森皱着眉头研究电磁炉，然后它自己开了，哈，芭芭拉当然会有个智能小厨房，“不过既然我暂时被绑住了手脚，那么差不多谁在这期间干掉小丑，我都会很不爽的，你知道吧？不像是什么老家伙专属的玩意儿。”

“嗯哼。”芭芭拉沉吟着，换成别人，杰森会认为对方是认输或表示怀疑，但她仅仅是在思考。果然，当他将一壶新茶和两个杯子端向芭芭拉时，她重新开口了。

“因为他没有好的理由。”

“宾果。”杰森将其中一杯热茶推给她，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奇怪地令他感到温暖，他这些日子太过多愁善感了。

“不是说我在给小丑辩护，见鬼去吧，他多年前就该去地狱里腐烂。但说真的，假设是维奇?维尔走夜路的时候遇到了那两个小子，掏出她那把镶珍珠的小手枪把他们撂倒，谁都不会责怪她，对吧？”杰森一屁股陷进头罩旁边，拂掉扶手上两根肯定属于史蒂芬妮的金色长发，“那种责备是专门针对义警的，像是你受过训练而且发誓要做好事，所以当两个初出茅庐的傻逼高中生持枪抢劫你的时候，你应该温柔地制服他们，给他们足够的教训同时避免留下任何永久性的伤害，最好顺便到韦恩基金会下属项目替他们找个工作，这样他们就有一半的机会三年内不把自己送进监狱或者坟地。至于小丑？他肯给他们个痛快，都算他们撞大运了。他甚至都没在享受炸飞他们的过程，我怀疑就连那货都会想仅仅通过散步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不是说他配。”

“你会觉得既然布鲁斯挺过那么多事都克制住自己没通过杀掉小丑解决问题，如果有一天他那么做了，肯定是出于特别重要的原因。”芭芭拉对他的慷慨陈词做了个总结。

“像是小丑跟达克赛德合伙啦，小丑把自己的心跳跟核弹倒计时连上啦，或者小丑干掉了恶魔崽——呃，反正这也不会发生的。”杰森厌恶地把脑中生动的画面推开，“总之至少得是公认确实有必要干掉他的情况，对吧？不是什么受害者自救成功接着反而被蝙蝠侠给杀了。小丑，受害者，呕。他那种行为就完全是‘再见小王八蛋这个狗屎蝙蝠侠老子再也不当了’。”

“但你感觉如何？”芭芭拉转动轮椅，向他靠近，“知道小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对你有帮助吗？”

这是那件事后第一次有人问杰森这个问题。其他人也许更多是顾不上，但杰森就是忍不住想，他们直接假定了他的答案。他死而复生后做的除了清扫渣滓，就是要求布鲁斯在自己和小丑之间二选一，没法责备他们把杰森看成家庭中（看吧，他甚至承认了）唯一的受益者。

“还不知道，我在那之后没睡过觉。”杰森用手指从前往后梳理头发，躲避芭芭拉不赞同的眼神，“反正他都不会完全离开我的大脑，永远都某个角落哈哈大笑。如果我睡醒的时候能告诉自己他不可能守在我的窗外等着给我一撬棍，大概会有帮助吧，我会试试看的。”

“好吧，我睡了几个小时，而且我确实感觉安全了一些。”芭芭拉注视着她杯子里的茶，“我觉得我爸爸也是。他不会为了报复朝小丑开枪，不代表有人做了这件事时，他不会松口气。我觉得布鲁斯能独自待在警局最清净的一间牢房有点像是个谢礼，虽然他给出的理由是防范媒体。”

“你是说接下来冷血杀手版本的布鲁斯可能要跟八个罪犯一块儿待在密闭空间里了？”杰森呻吟，“我操，圣诞快乐。”

“没那么快，他们打算下周把布鲁斯送去阿卡姆做精神评估，确定这个案件要走的程序。”芭芭拉叹了口气，“斯蒂和提姆正轮班盯着布鲁斯，卡斯没收他从蒙托亚警官提包里偷的修眉刀之后他基本放弃藏武器了，但我们都知道这并不能解除他的威胁。”

“可不是么。”杰森咕哝。布鲁斯曾受训于世上最优秀的刺客，如果他愿意把对手肘和膝盖的攻击挪到喉管和眼睛上，天晓得他能多致命。

“卡斯不能太久不回香港，而且老实说，让她看着现在的布鲁斯太残忍了。”芭芭拉说，“你作为蝙蝠侠夜巡的时候，黑蝙蝠会协助你。”

“以及盯着我。”杰森垂死挣扎，他即将输掉这场战争，“我们不需要第二个破戒的蝙蝠侠，对不？”

“蝙蝠侠从没有破过戒，只有受信任并且相信自己的人才会穿上那件制服。我们需要你，杰森。”

“操，行吧！”杰森一败涂地，“你们都欠我一大笔，知道吗？”

芭芭拉露出微笑。“谢谢你。”

他们相对舒适地沉默了一会儿，杰森仰在靠背上，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曾经必须仰望的那套制服，想象身后拖着斗篷、低头看见黑色蝙蝠标记的感觉。

冷不丁地，他问：“你有没有希望过你爸爸能杀了小丑？”

“嗯……我这边情况不太一样，我爸爸不是义警，他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芭芭拉以实事求是的口吻说，显然考虑过这事，“他有法律赋予的开枪权限，可以在冲突中击毙罪犯，理论上他一直是有可能杀掉小丑的，但他卷进这种案件里的时候，能平安回来我就知足了。然后如果他在对方不构成威胁的情况下开枪，会丢掉工作甚至坐牢，而且很不幸，我的治疗在前期阶段需要很多钱，那时我帮不上忙，小丑更不会给我们赔偿。”

“布鲁斯没想着帮忙？”杰森没法相信这个。

“我爸爸跟布鲁斯?韦恩没什么交情，也不可能接受蝙蝠侠的钱，他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可能考虑申请玛莎基金会的救济金。”芭芭拉回答，“布鲁斯给我开了个有天文数字资金的神谕账户，目前我只为了钟楼建设动用过。”

“噢。”杰森说，这整件事还真有他们仨的风格。

“所以这就比较简单了，我们更像是遭遇暴力犯罪的普通人，虽然想报仇，但生活优先。我被枪击是作为小丑袭击戈登局长的附带伤害，属于公开信息，所以我可以去参加一些受害者互助小组。”芭芭拉摊开双手，“不太容易，但我们挺过来了。在我成为神谕之后嘛，如果有人杀了小丑，也许我会把它记成一个人情。”

杰森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假定那是个轻松的过程，但芭芭拉应对得很好，比他好得多。她永远都那么强大。

“至于蝙蝠侠……唔，我确实想过如果他在你的事后能杀了小丑，我和我父亲就不会遭受这些了。”芭芭拉坦率地说，在杰森紧绷起来时轻轻按摩他的前臂，“但说到底，布鲁斯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一名执法者，可能是因为这个，我在这方面的底线要清晰一些。既然我不会责备我爸爸没有尽力把哥谭变得更安全，那我就更加不会去指责挺身而出的义警做得不够多。我们每个人本来都可以只顾自己，什么也不做。”

“你能这么想真好。”杰森希望自己听起来没有那么愤懑。

“不要拿我来当标准要求你自己，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芭芭拉身体前倾，拍拍他的肩，“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这句话——欢迎回来，杰森。”

他最近真的太多愁善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