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看不起你,最初听闻你入宫后,也只是不解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以前从没有和我讲过你的心意,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我一直把你当成兄长爱敬。”
姜兮咬着唇答道,她被癔症折磨了这么些天,此刻眼眸难得清明。
“兄长……呵,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你啊,阿兮……我想知道你在他身下时到底是何种心绪,我想远远望着你,不想和你就此陌路。”
柳梦书闻言笑了起来,脸颊上犹有泪痕。
“为了你,我连一个男人视若性命的声名尊严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害你,那是你的孩子啊!我喜欢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将他……”
“冬至日我往阖宫送饺饵,只是想藉此让你尝到,你从前最爱吃我做的饺饵了,还记得吗?”
“可我也不清楚,在小厨房里还好好的饺饵,为何到了你们手上就变成……”
“阿兮,我能向你保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定是旁人在途中动了手脚。若我所言有半句不实,我愿受雷殛之刑。”
柳梦书双眼通红,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姜兮。
姜兮听罢他说的话后,无力地跌坐在地,呆愣愣地望着铺在地面上的那片洇着血的稻草,泪流满面。
一晌后,她扬起手,重重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她姜兮何德何能……得到一个人这样深沉隐晦的至爱和真心。
屏风后的几人无意间听到这等后宫秘辛,尴尬地面面相觑。猛吃了一口老爹后宫感情大瓜的杨惜被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那柳梦书是个变态断袖,没想到意外的还……挺纯爱的,只是,如果柳梦书所言不假的话,人肉饺饵的线索就断了。
真凶该是何等恐怖的一个人啊……估计那人是在小皇子刚下葬,尸身都尚未腐烂时就将他掘出,分尸成细碎的肉块后一直保存至今。
在得知柳梦书准备在冬至日手制饺饵送往各宫后,那人找到机会将饺饵调换了,嫁祸柳梦书。
一想到这个变态凶手至今还藏身在暗处,杨惜就感觉不寒而栗。
“我会禀报陛下尽快查明此案,还你清白。”
“……兄长。”
姜兮叹了口气,站起身,心情复杂地看了柳梦书一眼,向外走去。
姜兮虽没有正面回应柳梦书向她剖白的心迹,但有心人都听得出,她轻声唤出的“兄长”一称,便是她的答复。
任柳梦书痴心一片,到底是郎有意妾无情,情爱之事向来如此,从来非强求可得。
柳梦书苦涩一笑,目送姜兮离去。
待姜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柳梦书突然浑身脱力似的,再也站不住,脊背贴着墙壁滑了下去,偏头呕出一口乌血。
“脏死了。”
柳梦书垂眸,望着自己领口边那遮挡不住的旖旎吻痕,喃喃道。
他面无表情,用指甲将那些粉红的印痕挠得鲜血淋漓,以伤口将其掩盖。
这时,杨惜带着身边的侍从和慎刑司的守卒一起自屏风后走出。
柳梦书抬起头,惊愕地望着他们,一时失语。
“太子殿下……都听见了?”
“嗯……”
杨惜颔首,转身对一旁的慎刑司看守吩咐道:“此案有疑,不得再对柳贵卿动刑,只可正常问询。”
杨惜叹了口气,心道这柳梦书也是个可怜人,没说什么,带着侍从离去了。
众人走后,柳梦书木然地望着屋顶,喃喃自语起来。
“阿兮……难道你真的对萧梧山动情了么,怎么就不可以回头看看我呢……”
他里心里空荡荡的,却也难得感到有些轻松和解脱。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呵。我还真是失败啊……”
太子若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萧梧山,自己只怕是要被赐自尽吧。
也好,这段举世皆讥的孽情,早就该了断了。
柳梦书自嘲地摇了摇头。
*
杨惜从慎刑司出来时,天色已晚,道旁点起了几盏长信宫灯,晕开了昏渺的光线。
人肉饺饵一事若不是柳梦书所为,那么就要仔细查查那位姜昭仪在后宫可曾与谁结下仇怨,那人能做出这种事,想必定是恨她入骨了。
但他思及这个时辰去会见宫妃确实不太妥当,于是吩咐几个抬轿辇的小太监回显德殿。
轿辇刚在东宫门口落地,就听得殿宇内隐隐传来几声娇喝:
“喂,本公主问你话呢,你给我站住!”
“你到底是我皇兄什么人?”
玉奴公主萧成碧和二皇子萧明期同是贤妃所出,她刚从乐游原纵马回来,回宫第一件事便是来找她的太子哥哥。
萧成亭为人虽然荒淫好乐,但他对自己这几个弟弟妹妹都是真心疼爱,尤其萧成碧还是睿宗膝下唯一的公主,萧成亭对这位幼妹更是疼爱非常。
萧成碧生性娇蛮跋扈,不喜规矩约束,曾在朱雀门外当街鞭笞一位王孙公子,而当时萧成亭竟毫不阻拦,只在一旁笑眯眯地为她鼓掌,宠惯如此。
萧成碧的亲兄长萧明期生性安静寡言,喜好读书,两人性格简直是天差地别,萧成碧和自己的亲兄长平日里并不亲近,无甚交流,反倒和纵着她任性胡闹,有时甚至还带着她一起去寻欢作乐的太子哥哥关系甚密。
傍晚萧成碧从乐游原纵马归来,带了些东市街的新奇珍玩,准备来显德殿向太子哥哥“献宝”,结果扑了个空,没找到人。
萧成碧怏怏不乐,在显德殿内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正准备回寝宫时,突然在碧梧院旁的檐廊下看见一位少年舞剑。
天地飞雪皑皑,立于此间的那位执剑少年美得出尘。他手中长剑鸣动,光华流转,剑声清脆如水银泻地,霜雪一样莹白的剑光将萧成碧眼前景致映亮。
宫灯昏黄的光晕为少年那一身素衣镀上了层暖芒,他收剑归鞘,轻咳一声,淡淡地瞥了一眼在远处望他望得有些发痴的萧成碧,便向院内走去。
“喂……你,你等等!”
萧成碧回过神,望着那个银发如缎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
萧鸿雪闻言不解地转过身去,便望见那个一身红狐裘袍,鬓间斜插着许多金簪玉钗,跑动起来叮当作响的陌生少女朝他奔来。
萧成碧在萧鸿雪面前停下,轻轻喘着气,在看清萧鸿雪的脸后,她愣了一晌。
饶是萧成碧自小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长大,也从未见过比眼前这个少年更姿容绝世的人。
萧成碧眸中划过一丝惊艳之色,明明自小娇纵跋扈惯了,此刻被萧鸿雪平静的眸光打量着,她竟没由来的感到有些紧张,讲话不自觉结巴,又怕被他看出自己气短,她攥紧了自己的袖摆,故作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是谁?以前在宫里没见过你啊,你为什么住在我皇兄的显德殿?”
“喂,你是头一回入宫吧?知不知道本公主是谁?”
萧鸿雪听见她自称公主,但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准备进屋。
自小众星捧月的萧成碧何曾受过这样的冷待,一时又羞又怒,直接一马鞭抽在了雕花门扇上,挡住了萧鸿雪的去路。
“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萧鸿雪蹙起了眉,很是厌烦眼前这位聒噪不休的公主,只敷衍地回了句:“见过殿下。”
萧成碧见他不乐意搭理自己,面色一沉,用手中的马鞭挑起了萧鸿雪的下颔。
“显德殿里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和本公主说话……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我皇兄的男宠,所以恃宠生骄了?”
“本公主今天就替皇兄好好规训一下你这个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男宠,免得你日后惹出祸端,牵连我皇兄。”
萧成碧眯起眼,明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讲起话来却老成得惊人。
“谁是他的男宠?”
萧鸿雪本来没什么反应,在听见“男宠”一词后,瞬间蹙起了眉,满脸嫌恶。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萧成碧见眼前这人表情明显变化,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这个问题,我想殿下还是亲自去问问他比较好。”
“毕竟……我也不太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萧鸿雪想到太子前后矛盾的言行,冷笑了一声。
“既然你不是皇兄的男宠,那……”
萧成碧望着萧鸿雪那美得惊心动魄的眉眼,莞尔一笑。
“本公主要你当我的面首,你答应不答应?”
杨惜刚循声踏入碧梧院,就被眼前这幅景象吓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了。
他看见一个华服少女手执马鞭挑着萧鸿雪的下颔,问萧鸿雪要不要当她的面首。
……谁这么不要命?!
萧鸿雪听罢萧成碧的话,笑了,眉眼愈显昳丽。他低头望着萧成碧那截雪白纤细的脆弱脖颈,眸光一凝,正要将袍袖下的手掌伸出——
这时,萧成碧偏头望见杨惜站在碧梧院的门口,一把松开萧鸿雪,眉欢眼笑地朝杨惜小跑过去,边跑边挥手。
“皇兄,你到哪里去了,玉奴在这儿候你好久。”
杨惜这才反应过来这少女是原主的妹妹玉奴公主,他摸了摸萧成碧的头,替她掸去肩上的雪花,道:“去了趟慎刑司。”
“怪不得,皇兄身上好重的血腥气。”
萧成碧亲昵地挽着杨惜的胳膊,指着萧鸿雪说:“皇兄,我要他,你把他赐给我当面首好不好?”
杨惜:……
皇兄还不想英年残废啊,皇妹!
杨惜僵硬一笑,在萧成碧期待的目光中,转头对萧鸿雪说:“阿雉……”
“玉奴年幼,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外面天冷,你身体不好,别在外久站,先回屋吧。”
“皇兄!我说我要他当我的面首!”
萧成碧嘟囔着嘴,拽着杨惜的胳膊猛晃。
杨惜心道还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啊,原主和萧成碧这兄妹俩连审美都是统一的,爱上萧鸿雪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但是……
现在要真答应让萧鸿雪给她做面首,估计以后他们大燕皇室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要被萧鸿雪扔去毛毛虫面包生产流水线。
杨惜哽咽了一下,看着萧成碧,心道老妹啊,我求求你别说了,赶紧和你哥一起滑跪吧。
但萧成碧自幼娇纵惯了,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她见这个一直惯着自己的太子大哥头一次不允自己的要求,狐疑地看着杨惜。
“皇兄,你为什么不肯答应玉奴?”
萧鸿雪闻言也望了过来,挑了挑眉,似是在等待杨惜的回答。
“呃……”
杨惜见两人都紧紧盯着他,一时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索性心一横,道:
“因为——皇兄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