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做,不是冤家不聚头。
夏意绵此时此刻深信许有定就是她上辈子的冤家。
因为什么?
冤家路窄呗!
都不用细看,单与那暗沉犀利的视线余光对上,就已经足够让她精准判断这个“不太好惹”的男人是谁。
她猛地缩回脑袋,下意识就去看刚才被她看红了脸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这回似乎终于鼓足勇气,迎着她的目光朝她微笑。
夏意绵傻了眼。
笑什么笑啊,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对她笑啊!
年轻男人大概以为她被自己的笑容迷住,为她直愣愣的眼神所鼓舞,拿起手机径直朝她走来。
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夏意绵感觉自己身后那两道目光已经化身两柄利剑,随时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就将飞过来,将她刺个对穿。
“你好。”年轻男人十分腼腆,单单说完这两个字白净的脸就已经红透。
文姐抿唇忍笑,在桌子底下给了夏意绵一脚。
夏意绵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身后的目光似乎越来越有实质,后背心滚滚发烫,薄汗凝聚成珠,幽幽滑落。
见她如此“紧张”,年轻男人脸更红了,尴尬又暧昧的气氛将他们与餐厅其他人隔开来,文姐在对面捧心憋笑,满眼都是粉红泡泡。
夏意绵脑袋几乎埋进肚子里,脚指疯狂扣地,恨不得把地板扣穿让她钻进去,这回真的要凉。
昨晚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做出什么影响婚姻的事,今天就当着他的面撩年轻男人,还把气氛搞得这么暧昧。
还是在骗他中午加班拒不见他的前提下。
桌底下的脚又挨了一踢,夏意绵抬头,看见年轻男人略带羞涩的温柔眉眼。
怎么说呢,真的挺帅的,是她读书时候会喜欢的类型。
“我们可以加个好友认识一下吗?”
年轻男人的手机递过来,夏意绵身体往沙发里侧退了退,余光悄悄扫一眼自己右后方。
许有定还在那坐着,目光沉沉盯着她,很像老鹰盯小鸡。
“不好意思,我马上要结婚了。”夏意绵故意说得大声,确保自己的声音辐射范围不小于二十米。
餐厅里一半的人朝他们看了过来,年轻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红透的脸瞬间煞白。
他讪讪收回手机,垂眉道歉:“抱歉打扰了,恭喜你。”
说罢落荒而去。
夏意绵看着他走远,心里默念:“sorry。”
文姐双手握拳,终于忍不住低叫出声:“啊啊啊啊,他真的好可爱啊,你看见他的脸没有,红得要滴血了!天呐,我都忍不住要怜爱了!你也太狠心了吧,加个微信又没什么,看看朋友圈存几张照片再删好友也行啊,你老公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夏意绵嘴角抽得发酸,小心翼翼转头,对许有定扯起一抹干笑。
许有定没有笑,只点了点自己的手机。
夏意绵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发现许有定二十多分钟前就给她发了消息:【中午加班?】
配图一张,是她落座后的侧影,拍得还挺好看。
夏意绵咬住嘴唇内壁软肉,决定先声夺人,回:【跟踪我?】
许有定回:【对我设置免打扰?】
夏意绵只觉脊背发凉,许有定那双眼大概是X射线,她随时随地被全方位无死角地透视了。
楚门的世界吧这是!
文姐突然把脑袋探过来,眼睛瞟着许有定的方向,低声问:“你们认识啊?”
夏意绵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结婚对象。”
“啥?”
文姐的脑门上“咚咚咚”冒出一连串问号,夏意绵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高大的黑暗身影悄然而至。
光线为之一暗,夏意绵和文姐同时往沙发里侧靠了靠。
许有定抬手推了下镜架,一脸平和朝文姐伸出手,“你好,我是夏意绵的未婚夫,我姓许,可以叫我小许。”
文姐半是懵圈半是惊悚地站起来,象征性握了下他的手,“你好,我姓文,是小夏的同事。”
夏意绵跟着也站起来,隔着桌子拉住文姐的胳膊,对许有定笑道:“我们吃好了,下午还要上班,就先走了。”
许有定静静看着她,没说话,文姐看看他二人的神色,毫不犹豫把夏意绵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撸下去,笑呵呵道:“下午上班还早,小夏你陪你对象再吃点,我……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文姐溜得飞快,夏意绵深深叹气,垂头一屁股又坐下。
许有定在她对面落座,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骗我?”
严厉的审问,好像她犯了什么罪一样。
夏意绵真的特别讨厌这样的审视和质问,冷下脸道:“我不想见你,你不请自来,就只能骗你了。”
许有定沉默片刻,又问:“因为什么?”
“许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婚姻合伙人,在一起为的是必要场合扮演夫妻角色,履行法律规定的夫妻义务,非必要时候,我们是各不相干的。”
许有定盯着她的眼神有一瞬间波动,非常微小,像深不可测的古井落入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一闪即逝。
夏意绵没有多想。
她只想将这过于深邃因而让她倍感压力的目光顶回去。
好一会,许有定收回视线,起身,把一直提在手里的白色纸袋放在桌上,“票据都在里面,不喜欢你自己去换。”
说完大步迈出,黑色风衣掀起一角,扫过夏意绵的手背,极轻微的一道触痛。
夏意绵手指微微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嗯,还是这样好点。
-
领证这天,夏意绵提前半个小时到民政局,在对面一家茶饮店坐了一个小时。
许有定只比她晚到一小会,西装革履,身姿笔挺,在民政局门口站成了一道风景线。
前天饭店里不欢而散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联系谁。
但今天他们都提前来到了民政局。
这才是他们这样的婚姻该有的状态。
夏意绵让自己抛开一切感性情绪,回想认识以来许有定的所做所为,再回想他们签署的婚姻协议。
然后,她给姥姥打了个电话。
“姥姥,我准备去领证了。”
夏老太在电话里笑得宠溺,“怎么,害怕了?”
夏意绵不说话,夏老太温柔安慰道:“乖乖,不用害怕!结不结婚,你都是姥姥最疼的乖乖。姥姥会好好活着,活到一百岁,你只管大胆往前走,过得开心是最好,万一不开心也没事,姥姥这里永远是你的归宿。”
“嗯。”夏意绵鼻子泛酸,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却松弛下来,“姥姥,你永远都是我最爱的姥姥!”
许有定没有问她为什么迟到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因为她迟到表露出一丝担忧——半点都没怕她临阵脱逃。
领证这么大的事,他看起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不得不说,这心态值得学习。
领证过程平平无奇,除了工作人员着重问了许有定一个问题:“请问您是自愿结婚的吗?”
夏意绵差点笑场,许有定那张脸确实让人怀疑他是被绑架的。
不过上周末拍的结婚登记照还是勉强证明了他是自愿的——嘴角竟然挂了一抹笑意。
目光柔和,有些不像他。
红本本到手,夏意绵轻轻吁了口气,不管怎样,这场充满未知的协议婚姻之旅算是正式启程了。
肖女士请的跟拍摄影师走了后,她转身对许有定伸出手,“希望我们以后能合作愉快。”
许有定握住她的手,直接问:“什么时候搬过来?”
夏意绵愣了一下,“呃……明天我先搬点东西过去。”
“好,提前联系。”
许有定很快开车走了,夏意绵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车屁股,感觉这人好像哪里有点奇怪。
不是上周酒店试菜那种蕴含怒气的冷漠,也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种生硬的疏离,而是一种……
夏意绵拍拍脑袋,管他是什么,想这么多干吗。
回到锦城假日,夏意绵把新鲜出炉的结婚证给夏老太看,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举到墙上姥爷面前报喜,“看看,我们的乖乖今天结婚了!”
夏老太打开红本本仔细看里面两人的登记合照,啧啧感叹:“真好看,乖乖真漂亮!嗯,小许也不错,配得上我的乖乖。”
说着她又举起红本本,冲姥爷道:“不比你年轻时候差呢,嫉妒吧!”
夏意绵被逗笑,“姥爷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永远最帅,谁也比不上你,刘德华也比不上!”
刘德华是姥爷最大的“情敌”。
夏老太呵呵直笑,“我还是觉得刘德华更……”
夏意绵一把捂住夏老太的嘴,“姥姥,今天你不许欺负我姥爷!快说我姥爷最帅!快说……”
祖孙俩说说笑笑欢闹着,大门传来门铃响。
凤姨走过去开门,一脸茫然转回来,“说是找绵绵的。”
夏意绵好奇走过去,看见来人脸上的笑迅速消失,不客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人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姓陈,她以前都叫陈叔。
陈叔见着她满脸堆笑,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过来,“绵绵,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啊。书记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夏意绵皱起眉头,“他怎么知道我要结婚了?”
陈叔笑道:“绵绵,书记一直都很关心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应该瞒着他,这是他给你准备的嫁妆,收下吧。后天他要去临市考察,行程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下,婚礼他出席不了了,希望你别介意。他说等他回来再请你们一起回家吃饭,老太太也想见见你们。”
夏意绵瞧一眼他手上的文件,一口回绝:“我不要。请你转告他,我不要他的嫁妆,我也没打算请他,我更不会跟他回去吃饭!”
说完“砰”地一声摔上大门。
还没走到客厅,大门再次响起刺耳的门铃。
夏意绵“噌”地一下来了火,走过去一把拉开大门,“有完没完,我说了我不要他什么狗屁……”
待看清眼前杵着的人,“狗屁”两个字已经咽不回去了。
夏意绵没好气瞪了一眼,“……怎么是你?”
许有定抬手轻轻推了下镜架,语气冷淡,“我来接你和姥姥去吃饭。”
“吃什么饭?”
“我爸妈从老家赶回来,说想请姥姥一起吃饭庆祝我们今天领证。”
又补充:“我来之前给你发了消息。”
夏意绵心里一下咯噔,他的免打扰还没取消。
她不自在地撩了下头发,转身进屋,“我刚没注意看手机。”
许有定似乎并不在意,进屋后如常跟老太太打招呼说明来意,夏老太拉着他到自家老头遗像前,又叫夏意绵,“绵绵过来,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夫妻了,一起来给你姥爷敬杯酒,让你姥爷好好看看。”
并肩执酒在姥爷遗像前站定后,夏意绵对“夫妻”二字有了更直接的感受。
不是谁都有资格站到她姥爷面前敬这杯酒的。
从今天开始许有定会真正介入到她和姥姥的这个家,而她也必须加入到他的家庭生活中去。
需要花时间精力维护的社会关系不可避免地扩大,这对她而言算不上是件可喜的事。
但不管怎样,姥姥看到她结婚是真的很高兴,相信姥爷也是。
她选的对象——夏意绵偏转视线,看向身旁姿容敬重的男人——虽然相处起来有点难搞,但至少对待他们的合作是认真的。
就……还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