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好了?”扶西拿过一张扫了眼。
十一与小侯对视一眼,重重点点头。
扶西放回纸张,脑海中难免思绪飘扬,眼看着小侯与十一干脆利落地签字画押,最后丢来两句轻飘飘的多谢山君,屋子里又快速安静下来。
陆眠将要跨出房门,左脚右脚轮了个遍,最后还是扭头折返回来:“山君,之前我没对你说实话。”
扶西还有些恍惚:“什么实话?哪来的之前?”
陆眠垂眸:“其实之前我选上了,是因为记挂着十一才没去,回来之后被山君搅和一通,现在终于明了,我要找十一去了!”
“你选上了!”扶西面色惊异,这可是扶西山第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怎么就这样回来了,“陆眠——”
她话说了一半,陆眠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出去。
扶西只好又躺回榻上,一时间转辗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糊涂”两个大字围着她的脑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仿若烟花升空,在胸膛猝然炸开。
她又重新坐起来,她似乎,确实,好像,挺糊涂的。
动作间,房门竟被轻轻推开,昏暗的空间里顿时有淡淡月光倾泻而入,偏门口立着个人,挡住了大半光亮,投下一截拖得老长的影子。
黑影有个小小的脑袋,上头还立着两根指头粗细的须须,几乎拖到地上。
扶西揉了揉眼睛,比方才更清醒了。
蟑?蟑螂?!
好大,这样大的蟑螂,她记得扶西山没有这种东西啊。
扶西将露在外头的手脚缓缓收进锦被,思索了会儿觉得不妥,便又站了起来,用被子裹住自己。
影子动了动,没出声。
扶西嘴唇歪了歪,身子一斜,长腿一翻,便矫健地从窗户滑了出去,她猫着腰,又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摸。
最近扶西山真是不太平,凡人来,鲛人来,这会儿连蟑螂精都来了,扶西一边挪,一边寻找趁手的物件。
或许是失去修为太久,她竟莫名其妙适应了这种近身肉搏的快感,有时候就是要拳拳到肉,整天光波来光波去腻了,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她扛起院子里的水缸,眼看着那只蟑螂精进了屋子,她哼哧哼哧地来到门前,侧身避开,以免自己的影子落进屋里被发现。
那精怪将一盘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缓步朝扶西床榻而去,还掀开被子从头到尾地找人。
扶西咬牙,趁着他不注意,将身闪进屋内,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他身后,将手里的水缸重重挥下。
“咚——”
“哗啦——”
碎片满地,那人颤抖了两下,直直跌倒在地,蜷缩的手脚还在抖动。
扶西冷哼两声,正打算找献流来给他丢海里去,却听到一声沉闷的呼唤。
“扶,扶西……”
声音入耳,无比熟悉,扶西脸上的笑意僵住,她麻溜地将他翻了个面,献流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瞬时跌入扶西眸中,她愣了愣,望着他额角缓缓流下的血迹。
完了,完了。
按理说她下手不算重,怎么会看上去这么虚弱,扶西视线落在他头顶,原来那两片硕大的叶片不知何时变作了两条细细的藤蔓,扶西声音颤抖:“你,你不会死吧?”
他要是死了她的真身怎么办?
献流闻此,模糊的视线看到扶西担忧的面容,冷冽的心头莫名好似出现了一丝裂缝,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力量明显,快要破茧而出。
“不,不会死。”他说,“但我感觉,我,要晕了。”话音刚落,他脑袋一偏,果真晕了过去。
扶西用手抬了抬他脑袋上的藤蔓,颇有些不悦地拍了拍:“都怪你,影子里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正欲将献流拖上床榻让他休息会儿,扶西手才触到他的身体,竟有金色的粼粼波光泛起,她顿住动作,目光追随着快速变幻的光芒动作,最后停在献流的胸口上。
他胸膛起伏的动作过于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横冲直撞,扶西抬起指尖,迟疑着缓缓触上去。
霎时便有丝丝缕缕的金色流光从心口的位置冲出来,将扶西的手指紧紧缠绕住,力量不大,尽头的光芒好似触手,还轻轻蹭了蹭她手腕,又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莫非是真身?
可感应着不太像啊……
犹豫之际,耳边忽而传来极大的簌簌风声,一株巨大的桑树从草芽而起,几近透明的树干从献流胸口“破土而出”,肆意地伸展枝条,眨眼的功夫竟长得同房顶一般高,茂盛的枝叶泛着晶莹的光芒,好似衬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扶西有些呆愣地站起来,仰头望着这株陌生又熟悉的桑树。
“怎么,怎么忽然长这么大,这么茂密……”她唇角微微扬起,不知该不该好好笑一场,可又想起作为“沃土”的献流。
他躺在地上,容色平静,并无异常。
扶西深吸一口气,依着从前的习惯抬手施法,努力了半晌,手指头都抽筋了,面前的大树还是岿然不动。
她脚尖用力,一跃而起,轻盈的身体穿过透明的树影,带起一阵如星光的尾流,最后重重坠地,摔了个狗啃泥。
扶西捂着腰回看,难不成这只是个虚影吗?
她又跳过去,岂料这回树影忽而抖了抖枝条,便以极快的速度缩回献流心口,扶西连片叶子都没碰着,就又坠了下去。
好死不死,估摸是她方才太过心急,竟恰好扑到了献流上方,又跌到了他身上,下巴重重砸在他梆硬的胸膛。
扶西龇牙咧嘴地痛呼,只觉得还不如跌在地上。
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腿,缓缓抬起头,发髻似乎蹭到了什么东西,她将头转了个弯,目光霎时同献流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对了个准。
她一时愣在原地,抿了抿唇。
“我,我……”她莫名语无伦次起来,漂移不定的目光最后找到一个支点——献流唇边有颗米饭。
刚刚怎么没看到?
献流眼神里的迷茫渐渐退去,他望着扶西多少有些直愣愣的眼神,整个人忽而有些呆滞,他意欲开口,唇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冰凉。
他睁大了眼睛。
唇角被不轻不重地揉搓了下,他望着扶西那双几乎可以说是专注的眼睛,她发髻不知何时乱了,几缕逃脱束缚的发丝垂到他颊边,随着扶西动作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他脸颊。
太痒了。
扶西一双眼睛即便在黑夜里也亮得惊人,她微微眯起双眸:“好了,我帮你……”
献流喉咙发紧,轻声道:“我知道。”而后他伸手揽住扶西的后颈,将她按了下来。
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扶西脑海震动,像是被针扎了般头皮发麻,呼吸难继,她手忙脚乱地想从献流身上爬起来,谁料刚刚摔了一跤的腿有些僵硬,滑了两下又砸了回去。
还是那个梆硬的胸膛。
扶西哪里敢耽搁,手忙脚乱了好一阵,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还好站得高,空气新鲜,她觉得自己终于能好好喘气了。
她心胸震荡,觉得有些诡异,不知不觉间竟已抬手触上了自己的唇,方才不过是碰了一下,意外而已,她安慰了自己,激荡的脑海又缓过来大半。
献流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她身后,或许是距离太近,直到一股灼热的呼吸打到扶西耳边,她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
扶西抓狂,那傻子问这个做什么?
她往前走了三四步才敢转过身来,思索了一会儿便抬袖掩住自己的嘴唇,打着哈哈笑道:“什么为什么啊?”
献流又走进一步,偏头盯着她:“为何你可以亲我,我不可以亲你呢?”
扶西飞速运转的大脑无法接收这样的问题,她心里乱作一片,脸颊发热,头脑昏沉,思忖半晌终于胡扯出来:“因为,因为我比较害羞啊。”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愣了愣。
其实,她大可以胡扯谩骂,把献流赶出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害怕看到他那个委屈巴巴的模样,总是弄得她手足无措。
思来想去,她仿佛也是自找的。
“是么。”献流垂眸,抬手摩挲了会儿下巴,“好吧。”
“对了,我给你煮了粥。”他折身回到桌前,捧来一个碗。
扶西摆手,讪笑:“我不吃淤泥粥。”
“这是白粥。”他微微笑着,用勺子舀了点展示给扶西看,“快趁热吃吧,我见你今天什么也没吃。”
“这次看着确实还可以,从简单的做起。”扶西去接,“你什么时候才能做满汉全席?”
献流却不放手:“我尽快,来,我喂你喝。”
扶西:“啊?”
扶西望着对面那人的跳跃的眸色,一时间竟鬼迷心窍答应下来,清粥入口,味道平淡,滑入腹中时却带着淡淡的暖意。
扶西看着他有些出奇专注的眼神,心头怪异的感觉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直到忽而有道金光从献流头顶闪现,又以极快的速度游走全身,最后消失殆尽。
他脑袋上的藤蔓也骤然如粉碎的火星,轻轻炸了一下,尽数飘出窗外。
扶西看得出了神。
献流依旧递过来勺子:“怎么不吃了?”
“你,你头顶的草,没了。”
献流这才反应过来,一张脸瞬时爬上红晕,他手臂悬在空中,进退两难,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那,我,你,吃……”
扶西立刻将碗捧过来,一饮而尽,顺手抄来献流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一把塞进自己怀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会儿献流不说不成体统,她倒是有些想去触柱了。
献流起身,收过碗碟,脸颊忽而被月光照得极亮。
他面庞撞入扶西眸中,眉眼乍看与从前并无不同,可细细看来,精致了许多,竟有些不可同日而语的味道。
高眉深目,眸色含星,挺翘的鼻梁与嘴唇衔接得十分妥帖,由月光轻轻勾勒,更显得他整个人仿若谪仙,一身破布玄衣也挡不住的灵秀俊逸,似集天华地宝。
此刻,他颇有攻击性的眉目微微蹙起,不显凶相,只觉英气逼人。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献流抬手擦了擦脸颊,又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唇角,该不会还有一粒饭吧。
扶西盯着他,缓缓站起来,发出了此生最真诚的赞美。
“你又变得更美了。”
献流心跳骤止,又立刻更用力,更快速地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