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瑞克的说法,黑巫师将他们带到西索比山脉附近时,终于发现瑞克的小诡计。
半人马的求偶气息,于森林精灵而言,是一种作呕的恶劣气味。然,于人族,却只是有点儿难闻罢了。雄性半人马分泌的气味能在空气和附着物上停留较长时间,只不过黑巫师们不走回头路,以至于飞了数日都不曾察觉——直至瑞克被发现正脸红脖子粗地鼓着腮帮,“吭哧吭哧”,似乎在做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
说来有些尴——毕竟,求偶气息这玩意儿不是喷泉,不能源源不断地无限制供应。瑞克拼命压榨身体潜能,一路飞一路撒,到了此时,已成强弩之末。
黑巫师瞅着瑞克像吃坏了肚子似的痛苦样儿,恍然大悟:怪道这几日老觉着臭烘烘的,原来这小子在使坏!
“他们……他们说,我坏了他们的事儿,要杀了我。米娅大声哭,不停地哭,不许他们靠近我。可是,可是——”瑞克用力咽了口唾沫,面色煞白,“黑巫师一下就打晕了米娅。我,我——我害怕他们再伤害其他人,只好放弃抵抗。”
“三个黑巫师带走了尤他们,另外两个绑着我往伯尔森林方向飞。”瑞克一想到后面发生的事儿,目露惧色,死里逃生的后怕令他不住颤抖。
“他们飞到了伯尔森林上方,却没有停下来。他们一直飞,一直飞,一直飞到这里。”他仰起头,指着沼泽地上空,“就从这里,把我丢下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云端喃喃道。
“不知道。”瑞克双手抵在胸前,依然陷入深深的恐惧,“我落下时,听见他们在狂笑,好像再说什么‘看谁还能找到你’——”
“我明白了!”白卢突然大叫一声,“黑巫师不是临时起意要把瑞克丢在这里。这片沼泽地,一定被他们使用过多次,用来杀人灭口,掩盖踪迹。他们发现了瑞克的计划,将计就计,带着瑞克飞到这里。即便我们循着气息找来,这片沼泽也已经吞没了瑞克,我们注定一无所获。而尤他们却被带往另一个地方……”他心有余悸地一把抓住云端的手,“多亏你救了瑞克,不然,我们真得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云端亦不免庆幸。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缓缓张大嘴巴,“我,我好像看见过黑巫师——如果,我没眼花的话——”
她回忆起西索比山脉上艰难跋涉时,无意中看到了黑点。当时距离太远,她只瞧见黑点飞到山崖下的阴影中就不见了。彼时,她累得比狗都不如,自然不会关心那是什么。而此时,她却深深怀疑,那几个黑点会不会就是……
幽深的地道里,死寂无声。
云端一心为二,一边默默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一边感应着灵识中的波澜。她起步无声,落脚无痕,如一抹幽魂,游荡在这巨大的地下迷宫中。
在拐弯处,云端忽然停下脚步。紧随身后的森林精灵来不及刹住脚,眼看就要撞上去。云端抬臂一挡,向后一推,将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森林精灵卡在石壁上。森林精灵吓一跳,本能地想要挣扎,忽然,一抹光亮自拐角亮起。他登时吓得屏住呼吸,紧紧贴着侧壁。
两个蒙头遮体的巫师,并排行进。一人举着烛台,散发出昏暗的光芒。另一人手中抱着一只黑漆漆的盒子。他们在拐角处停下脚步。举着烛台的巫师左右望了望,似乎在辨认方向。在这座复杂的地下迷宫,就算巫师也难免会迷路。
云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左手骈指夹紧符纸,右手拇指无声地将剑鞘推开一道缝隙。
终于,光亮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去。漆黑的地道仿佛深邃的兽口,将那团本就昏昧的光亮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直至光亮尽灭,云端方吐出憋着的气,慢慢从侧壁边站直身子。她深深望了一眼巫师消失的方向,转过头,神情严峻地望着身后的森林精灵。
尽管这里毫无光亮一团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可精灵们却似乎感受到了云端眸中的寒芒,无不微微缩瑟了一下。而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云端低沉的声音:“我再说一遍——此地情况诡异,一定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刚才那两个巫师走路无声,与先前遭遇到的巫师都不同,很可能说明这里靠近了地宫腹地,而出入这里的巫师手段更厉害,不容我们有半点闪失。虽则我的符纸能遮掩你们的身形,但那不过是障眼法,只能不让别人看见你们,并不意味着你们消失了。我再重复一遍,有光亮的地方,你们的影子就会暴露。暴露了一个,就意味着所有人暴露了。明白么?”
云端的声音仿佛轻风在耳畔拂过,呢喃低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地道里却不闻一声。
行进继续。
森林精灵的脚步更加轻灵敏捷,如踩棉毯,悄然无声。黑暗中,这一支看不见的小小队伍,形如鬼魅,步步走向地宫深处。虽不闻半点脚步声,唯偶尔或闻压抑住的低低呼吸,却愈发显得这浓重的幽昧漫无边际,阴冷至极,可怕至极。
忽然,云端停了下来。“该死!”她心里暗骂。
身后一行人虽不明所以,却飞快地悄然贴近侧壁,等候云端的下一个动作。守在队伍末尾的白卢耳边,传来云端的声音:“探路的纸雀儿没有动静了。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或许被发现,又或许只是无意间脱落。”
白卢大惊。
云端也在暗中懊恼。起初,她分出一缕灵识附着在前方纸雀儿上。进入地道后,由于不能确定纸雀儿探路的距离会有多远,又忌惮若跟得太近只怕会被发现,云端便改用两只纸雀儿之间的感应来追踪,正如当初在来丰县追踪卓师爷夜会假面人的手段。为免被发现,她将纸雀儿折得极小,以方便其粘附在黑巫师身上。哪承想她思量得如此周全,可还是人算不如天算,失了那只纸雀儿的踪影。现如今,前无纸雀儿引路,他们当如何在这千回百转的地下迷宫中找到目标?
她很快做出决定,并传音给白卢:“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没有再退出去的道理。继续前行,只不过,大家要更加谨慎,做好随时被发现的准备。”
这是一个岔路口。地道在这里分作左右两道。云端冲着身后做个手势,领着两个森林精灵潜入右侧地道。而白卢则带着其余的精灵钻入左边地道。
白卢很紧张。
他是图米亚森林的一等治安官,无论是战力抑或胆识,无不是森林精灵中的佼佼者。他从来都无惧战斗,然而,在这巨大坟墓一般的地宫里,他却心里直发毛。森林精灵天性热爱太阳和光明,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中,他们就像受到巨大的压制,从精神到□□都仿佛被无形的怪物所禁锢。
可是,他不能胆怯,更不能后退。在这可怕的坟墓中,囚禁着他的同伴。而他,必须将他们解救出来——就像二百多年前的森林精灵之王白涯那样,为了解救被压迫被奴役的同伴而无所畏惧!
地道的尽头,是巨大的殿堂。居中的柱子粗壮高大,如擎天一指。另有八根柱子环绕四周。平滑的石砌地面上,黑红色的线条组成八芒星的图案,八根柱子则屹立在八芒星的八个尖角上。九根石柱上浮雕着诡异难辨的符号和花纹,一眼望去,除了令人眼花缭乱,还会心生战栗。一道道细长的光线在柱身上或明或暗,仿佛身披亮鳞的长蛇无声地缓缓游移。在这微弱且不定的光亮下,闯入者很难遮掩住自己的影子。淡淡的、模糊的暗影在飘移的光线下时隐时现,彷如幽魂匍匐在地面上爬行。
不同于白卢等人闯入地宫中心区的厄运,云端一行的运气可谓一言难尽。
在一个三岔路口,云端好悬与三个黑巫师撞个对面。她见躲不过,正要先发制人,忽听得一声痛呼“哎呀”。这一声,将眼看几步就要迎面而来的黑巫师引得转过身。他举着烛台照向同伴,“戴纳,你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我……”坐在地上的家伙似乎很痛苦,“我的脚……”
另一个的黑巫师并没有去扶他,而是先从他怀中小心地捧过一只盒子,细细检查后,方严肃道:“戴纳,你太不小心了。所幸收魂匣无损,否则,你一定会被严厉处罚。”
倒霉的戴纳竭力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收魂匣的重要性。你看,我就算跌倒也将它保护得很安全,不是么?我保证,收魂匣毫发无损。”
“好罢,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不过,戴纳,我还是要告诫你一声——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急于表现。黑巫师的荣耀,可不会落在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家伙头上!”
同伴的阴阳怪气似乎并没有对戴纳造成多大打击。不知他在黑袍下做了什么动作,不一会儿,就能站起来了。他双手接过收魂匣,冲着两位同伴微微一躬;“请原谅我的鲁莽。我保证,一定会很小心。我以黑巫师的荣耀发誓!”
举烛台的黑巫师见同伴似乎还要说什么,出言打断:“劳尔,对年轻人宽容些。要知道,黑巫师需要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好罢,你说得有道理。”劳尔似乎有些悻悻然,可到底听了劝,不再指责戴纳。
“我们赶紧走罢!只怕那几个森林精灵都等得不耐烦了呢!”戴纳古里古怪地嘻嘻低笑着,领先转身左拐。黑色帽兜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云端只能隐隐看到他瘦削的下颌。然而,在性灵深处,她却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似有若无地望向这边,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