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热到人中午头走在路上中暑晕倒,许樱千刚从食堂出来,就看到一辆救护车拉走了一位参会的代表。
据了解是两个人吃完饭在回会议室的路上因为一个矛盾点吵了起来,两个人在楼下较劲,明明离空调房就几步之遥,却在太阳底下晒到青筋暴起,然后晕厥。
在模联会期间这样完全带入身份的人并不是海底捞针,而是比比皆是。
一楼大厅,陈明在发咖啡。
许樱千看了看桌子上化成水的圣代,又一次感慨这天真不给人留活路啊。
“我不喝冰美式,太苦了。”许樱千说。
陈明从袋子里给她找了杯生椰拿铁,说:“这咖啡岚哥请的,是他特别嘱咐要给你留杯冰美式的。”
“他喜欢喝冰美式?”许樱千问。
陈明说:“应该吧,我看他一直在喝,岚哥好像不喜欢喝甜的。”
“剩下几天的咖啡我全包了,我要每天给他留一杯加奶全糖拿铁,”许樱千说,“绝对让他爱上甜的东西。”
“好家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享福啊。”陈明鼓了鼓掌,“那我先谢过,我要喝西柚生咖。”
“包的。”许樱千打了个响指。
下午的正式辩论进行的还算顺利,结束后DH组织会场的同学开了一个小party,畅所欲言,可以谈议会主题,也可聊自己的喜好。
DH叫多多,就读于伦敦大学法学院,是一位特别可爱的女生,她的脸蛋圆圆的,蘑菇头下是一双特别亮的眼睛。她的声音很清爽,许樱千格外喜欢听她讲话。
她的西装尺码很大,穿起来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服。
一位男生弹着尤克里里唱了一首比伯的《Love Yourself》,几乎是全体大合唱。果然是缘分在暗箱操作,能遇见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共同点。就算是之前没有,遇见后也能很快玩到一起。
那位男生在弹唱的时候,有一位女孩子在特别大声地跟唱,笑得很肆意。在大家的起哄声中,两人坦白是情侣关系,他们是上一届北大模联认识的,因为异地很少见面,所以相约一起参加这届的复旦模联大会。
早就发现端倪的多多表示:“你们俩本来打算藏多久,是不是想等闭会的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
那位男生姓王,女生姓孟,他们的缩写是WM,所以有人觉得他们这个组合很“完美”。
“他们连姓氏都那么般配,锁死!”有人抱着吉他起哄,唱了一首《LoveStory》。
“没什么才艺,只懂点塔罗牌,如果有人想算点什么的话,我可以试一试。”这位同学是个高手,一算一个准。不得不说玄学虽然抽象,有时候确实挺神奇的。
在这里,甚至能找到同担的。
几位女生在一旁交换小卡,碰巧又临近他们推的生日会,便约好闭会后一起去打卡大屏。
有的人混遍了各个圈子,归来也才十几岁。
八点半的时候,Senate会场的DH带着几位代表来破冰。
江山岚穿着一身黑西装,别着香奶奶家的胸针,扛着他们DH的人形立牌迈着步子走了进来。
许樱千不禁一笑,这人真是走到哪里洋相出到哪里,他和陈明简直是天生的喜剧演员。
“你们会场是180男团吗,可以打包一次直接出道了。”多多在听见几声“好帅”之后,对Senate的DH说。
“这可是我一路上‘绑架’来的,一会儿去大礼堂拍宣传照。我看看你们这边有没有靓仔?”他放眼望去,“你们会场颜值这么高!”
他突然坏笑了一下说:“你们DH单身哦,有什么想问的发我邮箱就行。”
“走走走,别来我这挖人。”多多想把他撵出去。
Senate的DH回头到了一眼说:“好像还缺个美女,走啊跟我们拍张照去。”
在座的各位不乐意了,这人想让他们群龙无首,带走多多,这可不行。
“你不去,那我们随便带走一个行不,一会儿就给你好好的送回来。”Senate的DH说。
“先签协议。”多多笑着拿出了文件夹。
他们需要派出一个人跟着Senate的代表们继续“巡查”,然后去拍宣传片。许樱千藏在角落里,见江山岚朝她走来,她拿文件夹挡住脸。
他敲了敲许樱千旁边的桌子说:“这可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我觉得就她最合适。”
“江山岚我去你大爷的。”许樱千探出头,恶狠狠地露出了小虎牙。
“稀罕啊,咱们校花骂人了。”江山岚假装掏了掏耳朵,失声轻笑说,“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
周围一片鬼叫,许樱千攥紧的沙包大的拳头砸在了他的手背上,不疼不痒。
江山岚揉着手背,演技炸裂:“还打人了!”
“......”
—
宣传片很快拍完,结束后Senate的DH请大家吃烧烤。
他们进了一家露天的土耳其烤肉店,小夜灯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显得像萤火虫的微光。江山岚坐在许樱千的旁边,隔了一个空座位,他打开了一瓶鸡尾酒。
“未成年不能饮酒。”江山岚的酒瓶子被DH抢了过去,扔给了他一罐可乐,说:“你喝这个。”
“行。”他点了点头。
夜间的风依然温热,吹在脸上软绵绵的,室内的空调风混在其中,一会凉一会热。
大家都简单吃了一点,许樱千跟旁边一位G20会场的女生聊起了sleep。很巧的是,她也喜欢听sleep的歌。
过了一会,DH组织大家聊天,在座的人基本上彼此都不认识,这种情况下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更容易吐露真言。
由于场地很小,大冒险玩不开,所以只玩真心话。大家掷色子,点数最小的人要回答大家问的两个问题,如果点数相同,那就互相问。
规则不重要,主要是想让大家彼此熟起来。
DH摇的时间最长,掷出来的点数最小。他唉声叹气地说:“问吧,就两个问题哈,多了不回答的。”
“陈哥谈过恋爱吗?”大家对这种问题格外好奇,八卦属性藏都藏不住。
DH嘴角翘了翘:“这是什么问题,那肯定是谈过啊。你们DH这么风流倜傥,是吧?咱要身高有颜值,要颜值有脑子。”
“第一个问题有点浪费了啊,下一个得好好想想。”有人揶揄。
“谈了多长时间?”
“三年。”
“为什么分手啊。”
“因为不合适。”
“......”
“等等,我不就两个问题吗,你们怎么逮着我一个人问起来了。不行不行,下一个。”陈哥后知后觉,他低头喝了一口鸡尾酒。
“不会她也在上海吧?”
“只要再摇到陈哥一次,绝对能问出来。”大家的好奇心大爆发,压都压不住。
“欸欸,下一个了,摇吧摇吧。”陈哥说。
第一轮许樱千摇出了“6”,她以为自己今夜的运气不算差,甚至有点小小走运。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她低头看着罐子里的“1”,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真是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啊。
许樱千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轮的倒霉鬼有两个,江山岚也是“1”。
摇到相同骰子数,他们互相问彼此两个问题。
“氛围怎么有点微妙啊,这把是可是熟人局啊。”陈哥看戏中,他可不嫌热闹大。
江山岚穿了件纯白长袖,漏洞黑色牛仔裤上挂着星星链子,他靠在椅背上,抬眸看着许樱千说:“来吧,随便问。”
许樱千不知道问什么,她对江山岚没什么好奇的。周围的人怂恿许樱千问一些江山岚八卦的事情,她不感兴趣,所以问了一句:“你觉得该如何提升Senate系统的运行效率。”
DH愣了一下,他说:“这问题你该问我啊。”
江山岚坐直,他笑了笑说:“这个问题让渡给DH。”
“附议。”众人笑着起哄。
DH只好说:“允了,等我回去写文件发群里。”
“你这问题没劲啊,我来问个大家想听的。”江山岚挑了挑眉说,“比如‘巫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许樱千抬手划过自己的脖子,嘴型是“I will definitely kill you”。她知道江山岚肯定会拿把柄提问,没想到他问的这么直接。
算了,反正除了江山岚没人知道巫师是谁,许樱千沉默了一会,她很认真地说说:“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好人,雷锋啊?”有人问。
“这回答的也太敷衍了吧,要不展开说说?”有人煽风点火。
江山岚沉默了一会。他转折手中的一罐可乐,点了点头说:“不用,这个回答我接受。”
第二个问题,许樱千没想好问什么,所以江山岚先问的。
“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想改变什么?”这次他没有揪着“巫师”这两字发问,而是问了一个很枯燥的问题。
许樱千依旧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她说:“我不会改变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所有的结果都是很多因素共同导致的。如果只改变某一种因素,结局或许根本不会改变;如果直接改变结局,那么种种存在都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她继续说:“所以我会尊重过去,比起改变我更想说服自己去接受,与其编织一张收拢过去的捕梦网,不如打开天窗,大胆地面对失去与遗憾。”
这种一套一套的话,她张口就来。不带有个人情感的回答,就像夜里飘过的一阵风,转瞬即逝,不会给自己留下负担。
“你很幸福。”江山岚轻轻一笑,他看着许樱千说。
因为江山岚提到了过去,许樱千想到了小学的一些事情。她的童年过的像童话故事里幸福的主人公,虽然妈妈没有时间照顾她,但她跟着疼爱她的外婆,没有受过一点委屈。
她上学时遇到的磕磕绊绊,大部分都是因为江山岚。
江山岚是班上最淘气的孩子,乱世小魔王,没有一天让人省心。
许樱千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的,总是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她很爱干净,却被江山岚在陶泥课上推到了泥巴堆里,变成了一只小脏猫。
江山岚会在吃饭的时候抢她餐盘里的牛肉,然后用小勺子把土豆都夹给她。他会在她午休想家掉小珍珠的时候,当众嘲笑她,最后屁颠屁颠地过来道歉。他会在室外活动的时候给许樱千加轮胎,看他站在原地推不动,然后抱着小肚子“咯咯”大笑。
但他会在去少年宫作文艺表演时,一个人跑到评委席的桌子前面给许樱千加油。他会在没有人选许樱千做同桌时,一边装作不乐意一边朝她走来。他会在别的小朋友污蔑许樱千时,挡在她的身前。
江山岚一直很喜欢捣蛋,但是许樱千离不开他。午休的时候许樱千趴在桌子上,只有江山岚在一旁的时候,她才能睡得着。
妈妈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她会捏妈妈的耳朵。在学校午休的时候,她快睡着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捏旁边人的耳朵,别人都受不了她,只有江山岚默默忍着。
后来江山岚的耳朵被掐的全是小指甲印子,他不吵不闹不生气,仍然愿意跟她玩。
再后来,江山岚突然转学了。
欢喜冤家一起成长,有人半路转向,走了不为人知的另一条路。
有人说江山岚是因为在走廊里打了老师,被学校开除了。也有人说是他们家破产了,没钱上学所以回老家了。还有人说他被关在了学校大礼堂下面的地下室里。
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恐怖传闻。比如大礼堂之前是一个大家族的祠堂,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里面全是死人的立碑。
小时候不懂什么是生与死,只知道死人很恐怖,会没有原由的伤害人。因此许樱千特别害怕去学校礼堂,每次进去都不敢低头。
但是江山岚转学后,许樱千一个人去礼堂找过他。
她一边哭一边找,因为腿发软从高处滚了滚了下来,摔得膝盖上全是淤青。
她没找到江山岚,也没找到恐怖地下室,从那以后她没再信过学校里的传闻。
“我想知道,小时候你为什么会转学?”回忆在脑海中翻涌,话说出口之后,许樱千心空了两秒。
江山岚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的嘴角微翘,抿了抿下唇说:“因为打人,学校把我开除了。”
“但是我没有错。”他不屑一笑,抬起头说了一句。
明明他这架势像做错了事死不悔改的地痞流氓,许樱千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不甘心。是什么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仍然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呢?
她回想着当年听到过的对于江山岚打人的传闻,众说纷纭,很大一部分人说他打的是老师。
江山岚虽然调皮,喜欢搞小动作,但他一直非常尊重老师,宁可迟到也要回家拿红领巾。
大家都喜欢讲故事,更喜欢在原本的故事上添油加醋,致使传闻中的事情早已面目全非。
所以,许樱千更想听江山岚亲口说。
聚餐结束后,江山岚走在许樱千身前,双手随意地插兜,他走在树下阴翳的暗影中,脚步闲散,影子在路边拉的很长。
他从左肩上挂着的书包里拿出了一瓶鸡尾酒,仰着头喝了几口,转头举着瓶子晃了晃,他的眼睛亮亮的。
“小孩不能喝酒。”
许樱千看惯了他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却还是说了一句。
江山岚的脚步停住了,他从石阶上跳下来,高大的身影落在了许樱千的身上,他挡住了光。
“你知道为什么大人不让小孩喝酒吗?”
“因为酒精致幻,喝多了容易做坏事。”许樱千回答。
“你的鬼话张口就来。”江山岚笑了一会,“因为大部分小孩都是小菜鸡,一杯倒,喝醉了在大马路上鬼哭狼嚎。”
“你一会要是发疯,我可不会管你。”许樱千说。
“不是哥吹,哥的酒量能喝趴一桌子人。”江山岚仰头喝了一口鸡尾酒,黄蓝色的酒在路灯下晃了晃。
许樱千:“?”
对于这声“哥”,她有话要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不是比你大三个月。小老弟,别在姐面前装哥。”
她摇了摇手指,双手抱拳看着他。
江山岚抓了抓后脑勺,他想了一下:“不记得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许樱千抬头看着他,当年那个胖嘟嘟的小屁孩居然长得这么高,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她真好奇这个人这么多年是吃什么长大的。
走了一会儿,江山岚居然把一瓶鸡尾酒喝完了,他的脸红了一点,路走得挺直,不知道醉了没有。
“歪,江山岚你书包拉链开了。”许樱千快走两步说。
江山岚明明有点晕,还要走路边的台阶,他伸开双臂控制平衡,走得一抖一抖的。
他回头够了够没拉上,说:“帮个忙行不?”
许樱千真想走反方向绕回去,让这个人一个人在马路上走一夜。她忍了,站到江山岚身后说:“你下来啊,你不下来我够不着啊。”
喧嚣的城市在夜色中慢慢安静,少年站在大理石上,一旁是盛放的红玫瑰,身后是儿时的玩伴。
他恍惚了一下,一切好像从来没变过。晚风治愈人心,他忘记了空白的很多年,抬手蹭了蹭眼角的睫毛。
江山岚站在大理石上,低头一直笑,他说:“许樱千你真像只兔子,气炸毛了的兔子。”
“我可不是兔子,我是狼。”许樱千说
许樱千小时候喜欢米菲兔是因为它可爱,但她不想成为兔子,她要成为能保护小兔子的人。
慢慢地她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想要保护一个人太难,所以她要先保护好自己。
江山岚揉着额前的头发,他笑着说:“白眼狼。”
“......”许樱千深吸了一口气,她还剩了一点耐心:“我给你三秒。”
“一”
“二”
“跳!”江山岚喊了一声,从大理石台阶上往下跳,结果没站住,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额前的头发乱成一团,他眯着眼,脸颊红红的。
许樱千见状忍不住轻笑了几声,她说:“你真的好幼稚啊。”
江山岚没说话,他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许樱千。
月上枝头,晚风中带着凉意,周围来来往往的车辆带起了路边的落叶,远处的唱片店放着一首悠扬的古典乐。
“许樱千。”他叫着她的名字。
许樱千抬头温声“嗯”了一下。
“如果我没能回来找你,你是不是会忘了我这人个人。”他说。
或许真的会这样。
儿时的玩伴经过时间一层层地筛选,到最后所剩无几。人每长大一点,就会失去一些曾经觉得会相伴永远的人。
没有人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如果江山岚没有来槐外,许樱千真的会把他和08年奥运会合照上的同学一起,渐渐遗忘,最后指着照片上的人,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好在没有如果,你来找我了。”许樱千温柔一笑,“感谢缘分手下留情。”
江山岚低头轻笑,他嘴边送出几个字:“缘分算个屁。”
“你说什么?”许樱千没听清,“缘分怎么了?”
“我说。”他站起来,“以后不会再不告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