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淮将画材搬到阁楼的客厅才想起来,夏舒意说过,阁楼有秘密。
是夏知衍不愿意让人知道的秘密。
传闻中,跟初恋相关,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夏知衍的初恋。
可他们那段地下恋情,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除非是在他之后,还有其他人。
联想起车上的粉红抱枕。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脏似乎缺了一角,空荡荡的漏风。
闻淮烦闷地挠挠头,轻轻地踹了一脚在高脚椅上。
“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烦心需要对着椅子发脾气?”
夏知衍的声音从楼梯口传出,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结果撞上这一幕。
闻淮没好气地说:“没事!”
本来只是他独自揪心,当事人出现,反而让他的情绪泛滥开。
手腕一紧,闻淮转过头,愠怒地抬头,“放手!”
“闻淮,说话!”夏知衍的手紧了紧,丝毫没有松开的征兆,他向后一拉,面对闻淮,“别使小性子,发生了什么?”
闻淮盯着夏知衍,眼角泛红,手腕上的痛,不断在提醒他,自己的情绪和眼前人有关。
闻淮狠狠地抬起手,用力向下摆,挣脱夏知衍的禁锢。
抽回手,揉了揉手腕处,瞪着眼睛,“我没使小性子!”
夏知衍软下声音,“发生了什么了吗?”他向前一步。
闻淮看到他的靠近,连退两步,厉声道:“别过来!”
闻淮盯着他,八年未见,他已经看不透夏知衍了。
此刻他甚至不懂自己到底为什么在发脾气。
闻淮停顿了一会,认清自己寄人篱下却在对主人发脾气。
低下头,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对不起,是我买错了颜料,刚刚实在有点对自己生气,抱歉。”
夏知衍太了解闻淮,听出来他在撒谎,可让他此刻拆穿,很怕闻淮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但他听出来此刻闻淮对他很是排斥。
“好好好,买错了没关系,我可以挑个空陪你去重新买,你要是不愿意,我就让舒舒陪你去,好吗?”夏知衍的嗓音,如春风拂面,尽量放柔声音,抬起双臂安抚闻淮的情绪。
夏知衍抬眼,却对上一双如秋日碧波般的眼,井水浸过般澄澈。
心中一痛。
“你阁楼的东西搬走了吗?”哪怕已经放下那段过往,闻淮还是无法和夏知衍和别人相爱的证明,同屋相处。
光是想想就要透不过来气。
“都搬走了,”夏知衍走到闻淮身边,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都在储藏间。”
闻淮哑着嗓子开口,“到底藏了什么?”他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那个从夏舒意提及他就过分在意的东西。
他分手时果断,赌的就是没有破镜重圆的机会,将他俩的东西悉数捐了。
可听到夏知衍将另一个人的东西,细心地、妥善地保存,密密麻麻的针,扎过他的每寸肌肤,血肉模糊。
“闻淮,储藏室的门,你随时可以打开,没有上锁。”夏知衍云淡风轻的口吻,几乎让闻淮以为他答应要说储藏间里放了些什么。
闻淮不解地望向夏知衍。
狂风将玻璃吹得沙沙作响,阁楼没有地暖,寒气在屋子里四处乱窜。
“如果你想看,我现在就陪你去。”夏知衍这话说得郑重无比。
闻淮蜷了蜷手指,想要开口,却又咽下。
情绪在身体里四处乱窜,无头苍蝇一般,心里头发闷,如同在等待一场大暴雨的降临。
那是夏知衍的人生,早就与他无关了。
他只是暂住在这里。
想到这里闻淮松了口气。
努力很久,微微启唇,“不用了。”
夏知衍见他这样,也不多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颜料,“我来帮你。”
“不用,”闻淮冷硬地拒绝,又觉得不妥,补了一句,“我自己可以。”
夏知衍并没有搭理他的拒绝,径直地走进阁楼的小房间。
闻淮跟在他身后,扭扭捏捏,不想靠近他。
阁楼的空间不大,几步路的事,他只能跟在身后。
这里和夏舒意家的一模一样。
方方正正,除了中央的皮质沙发,空空如也。
闻淮放下东西,坐在沙发上,摩挲了两下身边的位置。脑海中却在幻想,夏知衍坐在这里,看着布满和爱人回忆的旧物件。
叹了口气,拍了拍脑袋,将这些想法都抛之脑后。
闻淮努力让自己相信,这只是自己的愧疚感作祟。
可对方都在他们分手后,有了新的恋情,他还有什么好愧疚。
陷进沙发中,被海绵柔软包裹住。
什么都不想最好。
那天之后两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冷战。
说是冷战但也只是闻淮单方面的客气。
从“知衍哥”变成了“夏先生”
看似礼貌,小性子全藏在心里了。
时间久了,就连夏舒意都看出来不对劲。
挑个夏知衍不在的工作日,夏舒意窜到闻淮这里。
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我哥欺负你了吗?”顺手塞进一枚薯片。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闻淮在厨房切水果,探出脑袋。
“那你为什么,一直喊他夏先生啊!”夏舒意从沙发上腾地坐起,掸了掸薯片碎片。
“真的很奇怪诶,虽然在这个称呼吧,很尊重,”她穿上鞋,踢踏到闻淮身边,背对操作台,“但你说出口,总有种阴阳怪气的味道。”
闻淮抿了抿嘴,“怎么会,你哥把阁楼让给我,我感谢还来不及。”他将切好的橙子递到夏舒意面前。
“什么!”夏舒意接过橙子,努力咽下卡在嗓子眼的薯片,“阁楼让给你了?那里面的东西呢?”她瞪圆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他说放在储藏室了,”闻淮转过头开始切其他水果,他瞥了眼夏舒意,“没上锁。”
夏舒意咬了口橙子,“我说闻淮,有没有胆子勇闯我哥的储藏室。”
“没有。”
“靠,”夏舒意抬腿,踢了下闻淮的小腿弯,“你真没好奇心,无聊。”
“你别吃,”闻淮从她手上夺过橙子,“难道你有?”
夏舒意没接话端起桌上的橙子,“谢谢啊,我走了,我哥问起就说我没来过。”
闻淮松开刀,颓然地靠在操作台。
他是不敢有好奇心,他怕是自己无法面对的东西,这表面的平静也被打破。
夏舒意来过之后,闻淮倒是不再称呼夏知衍为夏先生,却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闻淮在家待得发闷,他很长时间没来过海城,最近活动的范围也只是家附近。
站在落地窗前,伸出手抹掉窗户上的白雾,看向窗外。往下望,川流不息,车水马龙。
该和解了。
防盗门响起声音,夏知衍进门就看到闻淮背着手,站在窗前。
那人转过头,笑盈盈,“知衍哥,可以载我去逛逛吗?”
那笑有蛊惑人心的魅力,夏知衍在公司开了整天的会议,肌肉僵硬。
听到这话整个人都舒展开,“好。”
距离圣诞还有些日子,海城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不少商家都已经贴上装饰。
路过的商场门前更是放了棵巨大无比的圣诞树,彩灯、礼物围绕在身边。不少人都停下来拍照,闻淮也不例外,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
前方交通拥堵,夏知衍分出视线,瞟了眼,“想去?”
闻淮刚想点头,随即想到身侧的人,叹了口气,颓然地落回位置上,摇了摇头,“就觉得还挺好看。”
夏知衍知道英国人看重圣诞节,总是提前布置好装饰,街上也是浓厚的节日氛围。闻淮回国前夕,偏是最浓,可惜在这里之前就回了海城,难免失望。
他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舒舒最喜欢凑这些热闹,她过两天应该没什么事情,你可以喊上她和你一起来。”他顿了顿,“到时候我可以送你们过来。”
此刻他像是个完美长辈,为小辈们策划好出行的规划,小到如何出行,大到时间安排,事无巨细。
闻淮看了眼夏知衍,没跟他客气,点了点头, “谢谢知衍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现在要下去逛逛吗?”
闻淮坐直身子,看了看不远处去往停车场的停车队伍,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圣诞树,“要是今年圣诞节下雪就好了。”
海城的冬天少雪,只是如春日的杨絮,轻柔,几乎落下就化成一摊水。
说这话时,久远的记忆被牵扯出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也是唯一一个。
他们俩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雪,总有莫名的向往。
夏知衍的向往终结在他去北城念书的那年,而闻淮,无论见过多少次大雪,最刻骨铭心的还是和夏知衍一起见过的大雪。
那年圣诞节,夏知衍计划好要去北城附近的滑雪场,带闻淮度假顺便见识鹅毛大雪。
许言真忽地突击检查,只身一人,来到西城,再打电话通知闻淮时。
他正拖着行李箱,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许言真的电话,急忙拜托师傅掉头。
再联系夏知衍,自己去不成了。
母子连心,闻淮那点儿小动作压根儿瞒不住。
许言真以为闻淮在北城谈了女朋友,亲自为他改了航班,送他上的飞机。
闻淮到北城时,已经是半夜,下起了大雪。
整个世界被白笼罩,连雪花都是极大片。
闻淮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北风萧瑟,仅仅是站在廊桥就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寒意。
那个点没了地铁,雪夜不好打车,更不好麻烦夏知衍。
就在他思考是去机场附近的酒店开间房,以度过今晚次日再联系夏知衍,还是等待一位善良司机的降临。
在出口处,他看到了夏知衍。
峰回路转,不过如此。
无需思考太多,那人铁定是为他做好打算,他原本就是如此妥帖。
夏知衍裹着厚厚的冬服,鼻头仍然被冻红,手臂上还搭了件厚外套,见到闻淮,笑盈盈地张开了双臂。
闻淮鼻头一酸,冲了出去,扑到夏知衍的怀中,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隔着羽绒服,两个人的心跳,那样的清晰,同频。
闻淮为了风度,只穿了件大衣,他是整个机场寥寥无几的人中,最特别的存在。
夏知衍轻轻地拍在闻淮的后背,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好了好了,先把外套披上好不好?”
闻淮恋恋不舍地松开。
夏知衍抖了抖外套,给闻淮披上,随即握了握他的手。
触及冰凉。
有些恼,轻轻地拍在他的手背,“冻死你算了。”
闻淮红着鼻头,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那你舍得啊?”
“怎么舍不得?”夏知衍捏了捏闻淮的脸,“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闻淮拼命点头,却完全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用撒娇的口吻,“我相信了,现在我们去哪,我好冷啊。”
他才不相信夏知衍会丢下他不管。
闻淮的左手被夏知衍塞进自己暖好的口袋中。
右手被夏知衍捧起,不停地搓热,企图让自己的温度传给闻淮。
“我在机场的酒店订了房,走吧。”
闻淮忽的红了脸,“啊……好!”又停住脚步,“你订了几间房啊?”
夏知衍对闻淮的想法了然,戳了戳他的脑袋,“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