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言似乎看见青年藏在发梢后的一对灵敏狗狗耳朵再度竖起,他微抿着唇角,一副欲盖弥彰“我是为了大家好”的模样,事实上,连手指都在不安地蜷缩。
谢不言移开视线,偏浅的灰眸里古井无波,他道:“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是怎么相处的么?”
记得,晏青澜何止记得。
大段大段惊心动魄的舔狗上位亲密戏鲜活得让人害怕。
晏青澜注意力都放在思考如何能蒙混过关上,以至于错过了男人那掩藏得极深的探究。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厨房的门打开,阿姨端着碗滚烫的莲子银耳羹匆匆走出,正要往客厅走去,那碗银耳羹的分量不轻,她喊了声:“小少爷,让一让!”
那汤还冒着热气,晏青澜下意识往后猛地一站,给阿姨让开条道出来:“需要帮忙吗?”
吗字的话音刚落地,他手肘撞上墙壁拐角处,麻筋一疼,大片酸涩弥漫开,又细细密密顺着筋络往上传递。
“草身后有墙”和“我眼睛怎么了”这两个念头几乎是同时出现在脑子里。
晏青澜睁着眼睛,控制不住的液体断了线似的从眼眶滑落,他僵硬维持着手肘撞墙的动作,瞧着阿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事儿没事儿,我拿得动。”
他还在琢磨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不小心撞个墙而已,就算有那么一点痛感,也没什么要紧,不至于上火吧?上火时鼻子会流鼻血,眼睛难不成也会流眼血?
抬手在眼下一抹,透明的液体,一捻便在指间泅开。
晏青澜如遭五雷轰顶,被劈得不轻,整个人钉在原地。
良久,他恍惚想起了这本书的书名《他的小哭包》,其中有个非常牛批震撼人心的设定,主角是泪失禁体质,身体和情绪敏.感到极致,但凡受到什么刺激,泪珠子都会不要钱地往下滚。
正常人痛到想哭的程度可能是车祸受伤、病痛的折磨、意外猛烈撞击等种种场景,但其中绝不包括被墙皮碰瓷后,哭到不能自已。
晏青澜,一米八在读男大学生,篮球社社长,六块腹肌,打架流血流汗不流泪,哪儿见过这种阵仗??
……这还不如杀了他。
晏青澜生了张极好的脸,上帝造人时似乎格外偏爱他,给了他能给的一切,流泪时如白玉浸雨,那双眼眸无措望来时,饶是硬汉,也要被激出三分怜惜。
自撞了脑子后,谢不言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瞬,轻轻地动了下。
他忽然上前一步,在晏青澜不敢置信的目光里,伸手揽过他的肩,熟练地哄:“对不起阿澜,我没有第一时间飞回来陪你,是我错了,你别哭,别冷落我,求你。”
刚从自己被墙壁撞哭的事实里缓过来的晏青澜:???
他本能地抬手一挥,眼睛犹在不停酸涩,落在外人眼中俨然一副被气哭闹别扭的模样。
只是语气俨然相反:“谢、不言,你你疯——”
他吓得连话都不会说,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荒唐的世界。
眼睛忽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盖了下,耳畔落下句低沉的提醒:“有人在看。”
热息拂过他的耳畔,如同温软的毛絮。
不止眼睛有问题,现下他只觉得自己耳朵也开始过敏,热意涌动,隐隐发烫。
稳住人设,得让妈妈放心。
晏青澜麻木地想。
他捡起为数不多的脑细胞,艰难运转着:“既然那么喜欢外面,怎么不干脆别回来?离我远点!”
青年的语气和神态都过于僵硬,谢不言肩膀宽阔,双手揽住他时,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他又将怀抱缩紧几分,声音迫切。
“我从国外给你带了礼物,回去给你拆,还有那个惹你不高兴的人,我也会狠狠地教训他,阿澜,别惩罚我了……你做什么都好,只要别不理我。”
语气焦急恳切,似乎下一秒便如同那快要拧出水的乌云,急急地落雨。
在他怀里的晏青澜抬头,望见的是谢不言那张清俊淡然的脸,脸上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光线洒落他眉眼,如一幅泠然画卷。
声音与面容的反差让晏青澜十分惊叹。
混江湖的哪能没点才艺?这兄弟太强了。
他带着几分敬佩地接戏:“既然都这么有诚意了,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越过谢不言肩头,晏青澜望向外面。
当初装修房子时,为了避免油烟,厨房与客厅之间特地隔了条廊道,此处是拐角处,视线覆盖不太全面,面前的人又高,晏青澜费了老大劲才瞥见另一处拐角的地方,有两道人影晃过。
许是瞧见这两人重归于好,人影很快消失了。
被这么一打岔,晏青澜浑然忘记刚才哭过的事情,往后退开一步,抬手拍了下他肩膀:“随地大小演,可真有你的!”
谢不言这回没有应声,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缓慢上前了步。
阳光漫地,窗外风声喧嚣,绿影摇晃。
他就站在光影交界处,声音恢复了平静:“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演戏呢?”
天然的身高差带来一定压迫感,晏青澜不爱费劲看他,于是稍稍往后仰了仰。
那根迟钝的警报弦悄然再度上线,自以为渡过一劫,脸上洋溢着质朴快乐微笑的晏青澜呆住。
这两天谢不言对他的态度并不能说是十分热情,和原文中写的跪舔,以原主为世界中心,完全不搭界。刚才他的表现却是让晏青澜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暗号对上了!痴汉攻就是这么说话的!他什么意思?不能是演,难道还是真情流露?
晏青澜顿了顿,内心慌张到不行,只觉自己在悬崖走钢丝,一茬接着一茬,关关难过关关过。
几秒后,他淡定抬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真的生气呢?”
青年仰着头,干净温软的脸上没什么情绪,依稀残留些许水痕,如湖底的波光映在雪白贝壳上。
风停了,摇晃着满树盈盈绿色的枝桠随之静下来。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让谢不言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先前的晏青澜也是这么同他说话,视他如仇家,唯恐避之不及,从来不肯给他任何好脸色。
他曾执着地探究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后来小心翼翼,连探究也不敢,唯恐惹晏青澜不高兴。
曾经他最大的祈愿,就是晏青澜身边,能够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后来美梦成真,他每天都害怕失去他。
脑子撞了后,谢不言觉得一切是那么滑稽荒唐,如果不是信奉唯物主义,他都怕是要怀疑自己是否被魂穿,前二十六年的自己,陌生得让他不认识。
谢不言偏头看了他会儿,视线一寸寸从他的眉眼、山根、鼻梁、唇角滑过,似乎要从这层美丽皮囊穿透而过,望进他的心底。
晏青澜表面安静如鸡,任他打量,实则内心疯狂嚎叫。
看他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穿帮了吧?呜呜呜早知道要穿书,他就不该买什么叫花鸡吃,要是能多辅修几门表演课,不正好派上用场?
说起来他为什么这么难?要在长辈们面前保住婚姻关系不破,以符合逻辑的方式向好的方向发展,长辈们才放心,还要在谢不言面前保住人设不破。
他只是个偶尔喜欢逃课一心扑在美食上的男大学生啊,他怎么能承担得了这些呢?
倏地,谢不言再次靠近,将两人间本就近的距离拉近到只剩下咫尺之遥。
他抬起手指,慢慢地抚过晏青澜的脸庞,在他几欲颤栗的眼神里,扯唇笑了笑。
“阿澜,别生气。你的眼泪还没擦干……现在好了。”
晏青澜很想开口骂人,大老爷们擦什么眼泪?他能不能不提这壶?
然而他涵养好,硬是忍住了。
胡乱将对方手指拨开,在脸上随便擦了几下,他想起来最关心的问题:“这会儿他们应该不会留我们了吧?”
谢不言望着面前这颗表面紧绷内里炸开的毛球,可有可无地一点头:“应该是。”
万幸,晏青澜的辛苦付出还是有结果的,等他们出去后,客厅里的麻将桌已经收了起来,他们准备开晚饭了。
晏母再度看他们时,恢复了熟悉的神情,没有再继续打量,言笑晏晏地招呼他们一块吃饭,其余人望他们的眼神也都心照不宣。
临走前,谢知避开众人单独叫住晏青澜,他搓了搓手,脸上摆出个笑。
“大侄子,叔叔知道你跟谢不言处不来,这段时间肯定受委屈了吧?”
晏青澜也笑,并不十分待见他:“还好还好,谢二叔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知也不卖关子了,他轻声细语,十分和气地道:“你俩都是二叔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你跟谢不言但凡有官司,二叔都是站在你这边。现在看你日子不好过,我也心疼,所以给你想了个招。”
嚯,原来谢知还有这一面?是晏青澜小瞧他了。
谢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谢不言他根本配不上你,你想不想跟他离婚?二叔站你这边。”
几乎是瞬间,晏青澜眼睛里便燃起两簇亮晶晶的小火苗,他看谢知的眼神都亲近许多。
晏青澜现下最想的便是离婚,莫非谢知有什么好办法?可他是谢不言的叔叔,两家人答应这么快促成婚事是为了谢老爷子,让他们离婚,谢知能有什么好处?
晏青澜略微思索了下,先问道:“二叔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