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园后院的竹林深处
“真的都烧掉吗?”刘习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的灯笼往火盆里放。
这个灯笼不仅做工粗略,还是用白色的纸糊的,不是什么吉利颜色。
像是受了潮,白灯笼在火上烤了半天,才燃起来一个小角落。不过一旦燃起来,火焰就瞬间吞噬了整个灯笼,面上的纸倒是很快烧完了,木制的架子则是一点点变黑,然后剥落,掉入盆底。
若是定睛一看,能发现刘习身后还堆着二十几个一模一样的白色灯笼等待着接受烈火的洗礼。
易殊挽了挽即将垂到地上的衣袖,伸出修长的手在火上取暖,点了点头道:“嗯,毕竟以后也用不上了。”
“万一他们下一次还捣乱呢?不留着下次用吗?”刘习手里动作不停,又从身后抓起一个灯笼在火上面烤。
易殊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招数用第二次很容易露馅。”
刘习点了点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满怀期待地道:“那那个碧霄粉需要处理吗?”
“妣硝粉?”易殊略微思考了一下,“对我倒是没什么用了,刘叔如果喜欢就拿去吧。不过要是不使用的时候,切记将它保存在煤油里,不然容易出事。”
刘习得了想要的东西,高兴地继续说:“好嘞,小少爷聪颖过人,什么都知道。”
迎着温暖的火光,易殊神色难得有些轻松,话也比以前多了一点:“倒不是我,妣硝粉遇水燃烧是《齐工要闻》里写的,我只是恰好看过那本书罢了。不过我们的运气不错,昨天还下雨了,让吴旭偷偷洒在他们几个衣袍上的妣硝粉恰好在他们身上就燃起来了。本该是想着在他们换洗的时候起火,略微吓一吓他们就好。结果上天帮了我们一把,把他们吓得够呛。”
听易殊提起了吴旭这个名字,刘习就想起了两天前。
当时他怒不可遏,正准备实施同时点燃十盏灯的计划,却被易殊劝阻下来。
只见易殊步履轻盈地走到窗边,伸手抚上纸窗上面被石头打破的洞,轻声说道:“我知道那个人每天躲在哪儿。”
刘习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向易殊。
“他太自负了,根本没有换位置。”易殊淡淡地收回手,眼神示意着地面。
地面?除了那几颗公子让自己不要挪动的石头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等等,石头?
石头与窗口的洞。
刘习蹲下去,轻轻拿起一块石头,石头上面赫然用墨标记了一个图形。他又拿起另一块石头,上面也有标记,不过是另一种图形。
他又起身走到易殊身旁,窗上的每一个破洞周围都用极浅极浅的墨迹标记了,从远处根本看不见。
刘习有些迫不及待地道:“那我们直接去他每晚躲的位置蹲守吗?”
“你昨夜一直蹲在外面等候,他根本没有再进行活动了,说明他很谨慎。如果我们在那里守株待兔,根本抓不到他。”易殊回到案几边坐下。
“那该怎么办?”刘习皱了皱眉头。
易殊垂下眼眸,不慌不忙地道:“托刘叔找的绿色硝石拿到了吗?还有刻的竹板都好了吗?”
“哦对,我都弄好了。下一步还要我做什么?”刘习取出几片刻着人影的竹片,这是下午他忙里偷闲的时候做的,又从包袱里翻出几块绿色的石块放在桌案上,“石头是从御膳房偷的,索性是石头,没多少人在意。公子要这些干什么?”
易殊拈起一块绿色的小石头,解释道:“普通的硝石是用来制冰的,但这种绿色的硝石是硝石的一种变质的产物,用烈火煅烧以后,会掉落一种灰色的粉末,据《齐工要闻》记载,这种粉末称为妣硝粉。妣硝粉很特殊,遇水会燃烧。我们将其洒在他隐匿的位置附近,官靴必须保持整洁,等他回家清洗的时候,就会燃起来。”
感受到刘习仍然不解的目光,易殊继续解释道:“他要是因此被吓到了,按宫中传谣的速度,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他是谁。”
“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真的会因为靴子燃起来而被吓到吗?”刘习提出了他的疑惑。
易殊轻轻挑了一下眉,一双向来沉稳的眼眸里竟然闪过一丝狡黠:“那就提前让他害怕。”
“提前?”
“嗯,你想想这样,等到夜幕降临,趁他还没有来之前,我们就把通往溪园的小路挂满白色的灯笼,左右这条路平时就我们走,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再收回来,不会被人发现。然后等他胆战心惊地到了溪园附近,却看见很多人倒立着在我们这件房间里行走。”
“倒立行走?这个功夫我不太行,”刘习摆手推辞着,余光突然看到了雕刻着人形的竹片,他指了指这些竹板道,“用这个?”
易殊轻笑起来:“对。”
说罢,他拿起那些特意雕琢的竹板,双手很灵活地开始拼凑起来,片刻之间就拼出了一个类似于竹筒状的物体,原本竹片上姿势不同的人形镂空围成竹杯绕成一圈。
易殊拿起拼好的竹筒倒扣在煤油灯上,光只能透过人形的镂空照射出来,整个房间暗了不少。
接着,他又搬过一个巨大的不透光的屏风,正对着窗户破洞的方向。
放下屏风之后,易殊从桌案上拿过一把小刀,在屏风中间钻开了一个小洞。
刘习只顾着看易殊的动作,一时入神,突然听见易殊说:“看墙面。”
刘习依言将视线转向墙面,眼睛脩然睁大。
墙面上上赫然出现了倒置的人影。
易殊走回桌案边,手腕微动,将竹筒连同里面的煤油灯一起向左边推去,墙面上倒置的人影紧接着就像右移去,速度迅速,看上去就像是飘过去了一样。
易殊轻轻旋转了竹杯,墙面上就像一个人走过又换成另一个人走出来。
刘习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说道:“这又是什么?”
“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易殊微微停顿了一下,“是《墨经》里面的。”
计划实施当晚,两人都各自回房休息,不再盯着煤油灯,第二天一看,桌案上的灯安然无恙。
两人很快就得知了有个叫吴旭的侍卫夜里洗靴的时候,靴子自己燃起来了。
当刘习趁着夜色把吴旭绑过来时,那个矮小精瘦的侍卫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一看见易殊,脸都绿了:“易府的鬼魂不要再纠缠我了,都是别人逼我做的。”
易殊没理他,偏头看向刘习:“这么好得手?”
刘习笑道:“他没回那群侍卫住的院子,找了一个地方偷偷烧纸钱,落单的侍卫不如鸡。”
易殊转头看向吴旭,脸色突然变得格外阴沉可怖,声音也压低了下去:“就是你欺负我易家的子孙?”
吴旭脸色都吓白了:“鬼大人,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过我吧。”
易殊低沉着脸继续道:“你已经惹怒了易府上下,点燃你的东西只是给了你一个教训。倘若还有下次,我易家定不会饶你。仔细提点着你背后的人,少来招惹易家的孩子。”
吴旭声音都带上了哭声,本来就已经担惊受怕了一晚上:“鬼大人,他们身份高贵,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会怪到我身上啊,我都给您烧了好多钱了,还望您给我指条活路。”
易殊低下头,抬手捏了捏经外奇穴,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我家长辈脾气不好,但现在我念在你们初犯,帮你们一把。这是一种辟邪的粉末,你偷偷洒在你背后之人身上,可保佑他们无虞。但必须是偷偷的,不然就会被我的长辈识破。记得提醒他们,如果继续心存恶念,还是会遭殃的。”
刘习上前递过去一包用布包裹好的粉末。
吴旭忙里忙慌地接了过去,然后毫不停留地离开了,生怕再待下去再出什么差错。
思绪回笼,刘习笑着说:“少爷当时突然扮演鬼上身,差点把我愣住了,幸好我反应快,没有露出端倪。”
“我也只是临时起意,听你说他烧纸钱,想着还是鬼的口吻跟他说话更能震慑他一点。不过,主要还是他当时太害怕,没有能力思考。”易殊烤火烤的很舒服,眯了眯眼睛。
刘习盯着燃烧的灯笼,很放松地道:“看样子可以消停好一阵了。”
易殊轻轻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他轻声开口道:“倒是有一点不好,吓到了那个无辜的宫女。”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刘习又笑着说:“按公子的吩咐,我今日以太子身边侍卫的身份看望了那个误入溪园的小宫女。她已经好得差不多,回自己职位做事去了。你猜接过我给的钱,她说了什么。”
易殊轻轻挑了一下眉:“她说什么?”
刘习笑了笑:“她说,太子殿下今天早些时候不是已经赏了钱吗,怎么又给。太子殿下还挺体恤下属的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