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现在。

克莱斯特如实记录了同种虫类蜕皮时的不同表现，然后便出门勘测水位了。

他拨开茂密的灌木和草叶，走到岸边，发现水位同他先前做好的标记相比，已经倒退了一定距离。

这是否说明潮水在逐渐褪去？

克莱斯特远远地眺望着那棵巨树，后者被他标记为早晚要去一探究竟的标志性物体，只是碍于时而汹涌时而平静的水面，他暂时只能隔着茫茫的雾气测算距此地的路程。

目测总是不大准确的，于是克莱斯特选择使用工具。人类是擅于借助外物的种族，这种天赋着实提供了不少便利。

他用几天内的数据手动计算了潮水后退的平均速度，并用设备大致测量了此处高地距离那棵隐约的巨树的距离。

洪水的涨速快得不可思议，只在一夜之间就淹没了过半的树腰，褪去的速度则相对而言慢了不少。不过照目前的趋势，这里大概一周左右就会回归原本的丛林模样。

克莱斯特一边惊叹着自然的奇妙，一边实施着一个蓄谋已久的实验。

因为好奇，他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决定引出一条臭鲶，并在其身上安上定位器，以得到其来源地。

在诸多随着洪水一同到来的生物之中，臭鲶是极具代表性的，它的种种特征都表明了迁徙习性，如果要了解蠹星的生态，它应该是不坏的切入口。

不过，实验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克莱斯特先前无意间差点被臭鲶一口吞了，因此对其散发的臭气厌恶至极，随后就是从臭鲶嘴里顺手救下一只倒霉的猫又。

看似碰到的概率不小，然而偏偏在克莱斯特主动去寻找时不见踪影。

克莱斯特纳闷地看着清澈见底的水面，他抬目望去，只能看见一片片高高的芦苇状植物在水中荡漾，还有一些极小的虾米和鱼儿，大体型的动物仿佛都在潮后退的第一时间销声匿迹了。

他之前就觉得，有巨物恐惧症的人不能来蠹星，尤其是不能随便走到水边，否则一见到放大版的昆虫和巨鱼就会吓得犯心脏病，狰狞的口器和熏人的气味更是在视觉和嗅觉上给人以双重压力，分外刺激。

有水的地方，就有蓬勃生长的生命。通常而言，体积最大的生物都是生活在水里的。

由此克莱斯特认为，可能还有更大的生物潜藏在水底，没有似臭鲶这般公然跃出水面捕食，而是静悄悄地潜伏着。

这么一想，他就打消了划船去看巨树的想法，谁能保证，船行至中间时，船底下不会浮现黑影，接着出现一张大嘴将其一口吞下呢？

过浓的迷雾干扰了判断，也令克莱斯特没办法观察到较远处水底的情形。

克莱斯特只是活不长，并不代表他想立刻去死。

蠹星太过于原始，未知的事物也很多。

尽管第一步就卡住了，克莱斯特并没有放弃。万事开头难，他思忖半晌，觉得还是需要一个诱饵。

他在水边待了好几个系统时，也没有发现目标的踪迹，说明他这个会使用先进武器的直立猿已经吸引不了臭鲶的注意力了。

忽然，克莱斯特余光瞥见了某鬼鬼祟祟的身影，后者隐藏在草丛里，只可惜那毛茸茸的尾巴暴露了它。

他下意识道：“猫又？”

那只神经兮兮的猫先是一动不动地顿了好几分钟，随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猫头，耳朵抖了抖，像极了前几天克莱斯特在家不远处见到它的样子。

它似乎以为猫又是它的名字，尾巴左右摇晃几下，回复性地“喵”了一声。

克莱斯特：“……还真送上门来了。”

猫又是他见过除他以外唯一被臭鲶袭击的生物，当做诱饵……好像也不是不行。

说实话，他还真的考虑过用猫又引来臭鲶的可行性。只可惜前几天他刚刚赶走了它，以容易受惊的猫科动物而言，估计短时间内都会躲着他走。

他之前还当这是一只幼猫，后来几次见到它，都是独自一只猫，可能这个种族就是天生体型小，生存能力较差，也难怪如此稀少了。

犹豫一会儿，克莱斯特做下了一个黑心的决定。

他在口袋里找了找，掏出来一块喂虫子剩下的肉干，对着猫又道：“过来。”

这猫又过得很是狼狈，肚子空瘪瘪的，一看就饿了好几天。

克莱斯特不是个心软的人，也心知投喂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于是便坐视不理，不过既然如今有求于猫又，也只能先贿赂一番了。

猫又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肉块，像是犹疑，又像是渴望，看得出来它真的很纠结。但是食物当前，它只踌躇了几秒，就上前叼走了肉，还谄媚地舔了舔克莱斯特的手心。

克莱斯特心硬如铁，脸上挂着让人毫无戒备之心的微笑，嘴里说道：“不急，还有。”

猫又“嗷”了一声，吃得泪眼汪汪，一口气炫了半斤的肉，然后打了个饱嗝。它本想傲娇地蹭蹭克莱斯特，以回报对方的施与。

可是克莱斯特想要的可不是这个，他捏着猫又的后颈皮，将其拎起来，放到原先计划好的地方。猫又茫然地喵喵叫，吃饱喝足之后倒是也没挣扎，趴着看见克莱斯特后退，直到耳边响起一声破水而出的巨响。

它仿佛想起了什么，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嘶叫，就险些二度被臭鲶吞下——好在克莱斯特在它尾巴上系上了绳结，发觉臭鲶从远处飞快朝这边游动时就紧紧攥住绳头，千钧一发之际把猫又从庞然大口之下拉了回来，还不忘往臭鲶身上扔自动吸附的定位器。

如同上次一样，猫又直接吓懵了，臭鲶冲天的恶臭令它原地僵直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岸上的林子里。

袖手旁观的克莱斯特看见猫又逃了，也不在意。馈赠总是有代价的，希望猫又明白这个道理，下次可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食物了。

他注意到捕食失败后的臭鲶随着涌动的潮水向水中退去，鱼头两侧的眼睛鼓起，困惑地眼眶内移动，最终滑动到了水里。

臭鲶甫一入水，就灵活地摆动鱼尾，似乎感觉到了鱼鳞上死死黏着的定位器，拍打了好几下，好在克莱斯特特意将定位器扔到了鱼鳍接触不到的死角。

只要其移速别太快，水流带来的力就不足以将定位器冲刷下来。

克莱斯特瞥见这条臭鲶游远，直至彻底消失。象征臭鲶方位的红点在仪器界面闪烁着，距离代表克莱斯特的绿点越来越远。

显然，臭鲶在往回游。而红点还在变深，尤其是到了某一节点，就逐渐变成深深的锈红，到后面更是看不出与黑色有何区别了。

颜色的深浅程度代表海拔，默认以仪器所在地为0m，那么臭鲶现在已经到了水下几百米处。

克莱斯特标记了臭鲶最后所在的地点，他朝着巨树的方向看去，那边的他看不清的水域，正是臭鲶不断下潜的地方。

仪器说明非常简明易懂，其中一条用户须知是这样的：倘若象征点位的小点颜色变为黑色，则说明距离太远，高度的测量精度已经达到设备极限。

说人话就是，如果被定位物体再离深一些，那么后续的海拔或高度的测算都不具备参考价值。

尽管垂直方向上的测量受到限制，但是水平方向上的计算是很准确的。

可以肯定的是，臭鲶一定是深水鱼类。通过这次没有对照组的粗略实验，克莱斯特对于洪水爆发原因的猜测仿佛也有了一些佐证。

臭鲶潜得这般深，说不定正是因为它就来自极深的地下。一旦到了特定的时间和季节，地底下的水就会喷涌而出，淹没陆面绝大多数的事物，而当这时，平时只在地下水域活动的臭鲶也跟着游了上来。

深蓝色的漩涡在浓雾的遮挡下形成，在诸多水下遍布着树木的水域，唯有这里是空旷、深沉的，仿佛藏着惊世的秘密。

克莱斯特在等待着一个出行的机会，远离脚下的陆地……

从他的视角看去，一切都是黑白两色的，这都是因为他天生的眼疾，不仅容易被紫外线等天然射线灼伤，还无法像常人一样看到颜色。

尽管克莱斯特有些好奇，黑白色的图景被赋予色彩后是怎样的一番情景，那一定就是世界真正的模样吧。

但是，正如基因病是极难治愈的疾病，克莱斯特成因复杂的视觉缺陷也是一样。

以目前的技术根本无法彻头彻尾地编辑基因，以治疗基因病，只能用定制的护目镜去弥补一二。

至少在护目镜的帮助下，他不会轻易因为失明而丧失行动能力了。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更加值得赞扬的一点。

——护目镜上装载的智能系统让他不至于因为分辨不清颜色而遇到致命危险，甚至会主动或被动地提醒他，眼前的事物可能具有一定的威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