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乾好歹是在冯蓁身边从小长到大的亲弟弟,这世上他也敢说自己足够了解自己的亲姐姐,冯蓁会这么问,大概率是心底起疑,前段时间他胁迫冯蓁身边打听朝政风声的太监为自己所用,她并未猜到自己的打算,所以才利用之前的毒案来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好攻下自己。
他装作疑惑的样子,也不收回自己的手,由她抓着,语气里带些无辜:“你在说什么?在你心里究竟怎样想我的?阿姐,是因为萧贵妃下毒一案吗?”
冯蓁依旧攥着他,气势上未见减退:“我说了,这事已经过去,现下问你的和过去的事情并无联系。”
“阿姐究竟想问什么?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就你我二人,除非……”冯乾看向刘嬷嬷。
冯蓁松开他的手错开几步:“刘嬷嬷是我的心腹,不必介怀,我自会管好我宫里的人。”
说是心腹,其实也是冯蓁的眼睛,每每与人有过接触谈话,冯蓁都会问刘嬷嬷对方当时的神态如何,以此通过对方的语气和谈话内容来揣测对方话中的内涵和时政近况,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她身边都必须跟着刘嬷嬷,除非她亲口下令遣散,否则谁也不能让她离开冯蓁身边分毫。
冯乾有些嫉妒,无论什么时候,就算冯蓁变成如今的模样,也未曾想过倚靠自己,但现下冯蓁已经察觉到自己与林瓒等人正共谋一场大局,为避免她卷入破坏,他必须打消冯蓁的怀疑,这一点只有冯蓁最亲近的人才能做到,林瓒已经做到她该做的,剩下的就是自己这边了。
“阿姐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冯乾皱着眉,样子像是很不满宫内有些人嚼舌根,“那些太监丫鬟翻了天了,多嘴多舌竟敢私下谈论朝政,是该叫内府再好好调教调教。”
“看来陛下是不想告诉我。”冯蓁不动声色,将二人的距离拉开。
“阿姐这是什么话,我们姐弟之间还分什么你我,若是阿姐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冯乾装着仔细思考冯蓁那些问题的模样,思索着又说,“林爱卿确实有跟我说想宴请考生到府里吃饭,因着落第的人过多,她觉着心里过意不去,也为了安抚落第的举子,所以要了我的批红去户部那边领银子,去的人很多,宴席一共开了三天才结束。”
“至于那个太监……”冯乾无奈的摇摇头,“实在不知道阿姐究竟什么意思,为何要对一个小小的太监感兴趣。”
“让林爱卿做主考官,真的就像前面说的,安抚落第举子的情绪,以林爱卿的名誉,百姓也不会对此多言。”冯乾字字句句说的诚恳,“阿姐每遇到和林爱卿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这般四面楚歌,总以为所有人都要害她,就连我你也不相信。”
冯蓁像是被说动,终于不再冷着脸,稍微些许缓和,但冯乾知道自己这个姐姐不会这么好应付,只不过这次的问话是躲过了,冯蓁最善于攻心,且聪明,没那么容易被自己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但是能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就够了,让她一直猜也未必是件坏事,反正也不可能打消她心底的疑虑,倒不如利用她的缜密心思。
“那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冯蓁语气松下来,脸上多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不耽搁你批阅奏折了,免得到时候让陈大夫知道了,又要在朝堂上说我扰政。”
“不打紧,阿姐可是饿了,现下到了午膳的时辰,该传膳了。”
“陛下自己吃吧,我没胃口,失陪。”冯蓁抬手,示意刘嬷嬷过来自己身边,“今日御花园风景正好,我去那边散散心。”
“阿姐,多少吃点吧,你身子弱,莫要任性。”
“不了。”冯蓁最后扔下一句,和刘嬷嬷走出大殿门槛,转身消失在冯乾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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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瓒醒过来时,已到午时,不知为何她今日醒的很晚,睁眼时身侧已然没有了温度,等到意识清晰眼前一片明朗,才终于接受她已经走了的事实。
她穿好鞋袜,只批了件外衫出门去,时节还有些凉,但凉的正好,日光明媚柔和,走廊上爬满绿萝,切碎了斜照进来的阳光,林瓒抬手张开五指,细细感受暖光的照拂,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人一下子仿佛潺潺小溪洗过那般清冽自在。
“醒了?”说话的正是沿着走廊给梁上吊挂的绿萝浇水的林海伦,他身子佝偻,踮起脚提着铜壶看着盆中的水量,头发已经见不着几根乌发,气息也缠绕着一些病弱。
林瓒连忙走过去,伸手抢林海伦手里的壶,被林海伦躲过去,惹得她不解:“父亲大病初愈,怎可如此劳累,我来吧。”
“爹还没有老到这个地步,”林海伦执意自己亲手浇水,直往前走,沿路走过去,“昨夜长公主是否宿在你房中?”
“嗯。”林瓒跟随其后,注意着父亲的动作。
“瓒儿,既然喜欢她,留在这里也无妨,爹不会催你婚嫁,你只要自己高兴就好,爹能照顾好自己。”
“孩儿心意已决,父亲这一辈子都为孩儿操碎了心,如今父亲年事已高,又有疾病在身,孩儿不孝,到了现在才知道要孝敬父亲。”
林海伦停下步子,回过身看着林瓒的眼睛:“瓒儿,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长安,还有乐儿能过的幸福,爹走是为了不成为你的累赘,你若是跟着爹一起,日后怕是要后悔。”
“不会的,父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林瓒笑的温和,“我知道日子要怎么过,我去取桶来,打些水,陪着父亲一起。”
大女儿长大了,林海伦甚是欣慰,他一直对林瓒的为人处世十分满意,年少时有些恃才放旷,但好在懂得人情处理,可现下却懂事的过了头,他竟有些怀念起过去林瓒的稚嫩与叛逆了。
“去吧,爹在这儿等你一起。”林海伦慈眉善目的。
这就是林瓒梦中的生活,陪着父亲一起浇花,偶尔谈笑过往风流人物的事迹与诗文,她照顾父亲的衣食起居,好好孝敬父亲,只是不止自己一人,还有她。
对于太学博士林海伦,冯蓁也有着极大的敬意,还称林海伦是朝中唯一一个称得上绝对清流的文官,为官几十年刚正不阿,学问上就连明光帝也曾虚心求教。
这样的生活,明明应该有她的。
想到此,林瓒不免尝到自己舌尖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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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怕是不会让这对父女度过温情的一日,才过午膳,府外便有客来拜访,将名刺递给家中门房,传到后院林家父女手上。
“常乐伯……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一直告病在家,皇上已经当他辞官,徒留了个虚衔给他而已。”林瓒抚摸着手上的名刺,若有所思,“莫非是父亲您请他过来的?”
“你此番大计,须得一个德高望重的人把持,常乐伯与我私交甚好,如今应党把持朝政,朝堂上定有诸多人不满,若常乐伯站出来,朝中必定局势再改。”
“可常乐伯一直身体抱恙……”
“只是找借口不去朝堂上罢了,你此番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拔除应党骨干,常乐伯此时回来便能立马把持大局,也能获得牵制应党的势力,到时皇上便可居与二者平衡之上,再不用被应党裹挟。”
林瓒点头:“嗯,常乐伯性格耿直,为人大气公正,朝中许多人拥护他,门生也颇多,若是他愿意回来,之前的中立派说不定会站到他那边。”
“我们去无岚堂接待他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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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伯一向简朴,此番未免打草惊蛇,穿着朴素,低调步行来到林府,无仆从跟随,也没车马。
收到林海伦书信时他有些惊讶,林海伦并不是会拉帮结派走人情的那种人,但当他看到书信内容时,便看到林家父女的决心。
竟然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来重创应党。
但也许只有这样做,才能让应思源措手不及,饶是再聪明的人,也绝不会想到她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就连皇上也在此局中。
随着门房领着走到后院的无岚堂,常乐伯唏嘘一阵,直到进入堂门口,父女俩出来迎接,便将所有人遣散了去,常乐伯才意识到林府为何下人如此少的缘故,看来对方觉悟十足。
“常大人多有得罪,现在我们不方便前往您府上,未免他人口舌,只好请大人亲自过来。”林海伦亲自为常乐伯倒上茶水,请对方入座。
“你我之间还讲究这些作甚,今日还有晚辈在,你我就如兄弟那般相处便好,说来瓒儿也该唤我一声叔伯。”常乐伯倒也真的不客套,坐到椅子上,自然享受着林海伦给他倒的茶水,对着林瓒也有着长辈般的亲切。
林瓒自然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和蔼,立马得体的行拜礼:“林瓒见过常伯伯。”
“我知道你,如今应党只手遮天,只有你敢当着百官的面和应思源对着干,一身傲骨不畏强权,我欣赏你!都坐着说话。”
“常伯伯这般在父亲跟前夸我,倒让我有些不能自处了。”林瓒有些不好意思底下头,脸上泛起红晕。
常乐伯大声笑出来:“你这幅样子还真和外面说的大不一样。”
“常伯伯见笑,传说的总有些浮夸的地方,我也并未大家说的那般,只是普通人而已。”林瓒以笑意化解,不卑不亢,说到态度也并不做作扭捏。
“好了,玩笑到此为止,瓒儿你也坐下,我们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最后是林海伦出言,让气氛一下子变为严肃。
距离杏榜发放也没多少时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