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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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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每年的春闱都会下雪,这一次除外,不仅比以往冷上些许,更是连着下了两天两夜,一直未回暖。官家特意分发了冬衣和薪炭到各大臣宅邸,特赐休沐五日,春闱依旧。

大臣再不用赶早上朝,能睡在暖烘烘的暖阁里,今年烦扰不多,大问题依旧是那几个,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迎刃而解的事。

百官已然歇下,但宫中人情往来依旧。

众所周知,官家对长公主敬爱有加,也很遵从长公主的话,要讨好官家,首先就得从长公主身上入手。

但长公主偏生身体不好,一天只能见客三次,便不停有人约着长公主的空暇,大多是后宫妃嫔,连皇后也在内。

皇后深得官家宠爱,育有一儿一女,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中书令应思源的独女,身份自也是高贵的,为何屡次三番的去紫陵宫呢?

论交情两人说不上多熟络,长公主曾有一段时间不在平洛,回到大内后官家也已经娶了先帝指的中书令应思源的女儿,为助他日后登帝打下根基。

哪怕长公主回到平洛,这两人也无甚交际,不过宫里传过她神似长公主的谣言,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坐下来交谈也就是那一次,林瓒也在场,再后来的事,大多都不太好听了。

皇后是什么时候越发频繁的来紫陵宫找自己的?冯蓁有些记不清了,但近日来的尤其勤,更是不分早晚,每次来也不多做逗留,只说一会无关痛痒的话便起身离开,好在她说话做事极有分寸,也不过分吵闹,便也由着她了。

这一夜她又来了,隔着一栏屏风,规矩的坐在待客的椅子上。长公主的寝殿不同于宫里的其他地方,热的出奇,不过好在她每次来都只披一件挡夜寒的大氅,里面只着深秋时的长裙,冒了一路的霜,进了屋反而十分舒暖。

冯蓁熟练的从屏风后的榻上下来走到她那边,虽没多大的兴致,却也还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皇后来本宫这儿究竟是为何事?总不会是觉得本宫一人住在这偌大的紫陵宫内难免孤单寂寞,想要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刘嬷嬷就伺候在一边立着,冯蓁自个走动她也未曾有反应,但眼神里依旧是对她的关心。

都说天子是整个大庆最为尊贵的男人,而皇后则是最珍贵的女人,可如今眼前这个女人却一点不输她的尊容。

紫陵宫是大内里最大的一座宫殿,内置也十分奢华精美,地势风水颇有考究,历代帝王尤其偏爱这座宫殿,连批阅奏折都会移驾到这里来。

而这座宫殿就这样给了长公主,让她住在里面养病,不管什么奇珍异宝稀世药材,只要有进贡,由内东门司计入后都会送去一些紫陵宫中,紫陵宫当差的油水每年都不知道有多丰厚,不过长公主也是极不好伺候的。

皇后觉得大庆内最尊贵的女人应该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女人,长公主——冯蓁。

不论身份,她手中的权势也不容小觑,朝堂上甚至有一部分人私底下是拥护长公主的,她过去也没少听说过长公主的事,先帝在位时更换官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手笔。

但她患恶疾眼盲体弱的事,即使到了现在也仍旧诸多疑点,却再没有人提起过那事,长公主自己也是。

“姐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我自个无聊寂寞了,想来与姐姐说说话。这宫里的人个个都吓人的很,我也就只敢来姐姐这儿喘口气了。”她话里一半真一半假,知道冯蓁看不见自己的神情,她只需要应付屋里的刘嬷嬷,她并不惧怕刘嬷嬷,因此撒谎的底气也大了许多。

寝殿里很空,桌子上也只备了些茶,冯蓁示意刘嬷嬷给两人上茶,对皇后的话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反应,平静说道:“既然是来说说话的,以后尽量来的早些罢,夜里本宫也不能保证本宫没有睡下,无意间让皇后扑了空,心里怕是要过不去。”

皇后也知道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能套出什么,但她总归还是忌惮对方的,长公主并非泛泛之辈,哪怕看不见,威慑力也依旧。

“倒是妹妹鲁莽,妹妹且记下了,”皇后温声细语,将有些紧张僵硬的身体放松,然后随意而谈,“今年的春寒来势汹汹,教人猝不及防。我听父亲说贡院那边年久失修,昨夜还冻死了二个举子,陛下很是难过痛惜,拨了好些银子过去举子家中,聊以慰藉。虽难解斯人逝去之悲痛,仅能尽一份绵薄心意。”

“哪里是猝不及防,贡院失修多年,要是工部的那些人肯多花一分心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陛下就是拨再多的银子下去,不从根上解决问题,做再多也不过是亡羊补牢。”

皇后听后,叹了好长一口气:“这几年收成不好,两税克扣,连着百官的俸禄也少了许多。贡院翻修是大事,宫内许多房屋也待修缮,边境军备粮草又是一大消耗,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都不好过。”

“皇后这是在跟本宫玩文字游戏?”冯蓁无神的双目好似精准捕捉着对方,“你想说什么?不要再绕圈子,本宫讨厌猜来猜去,无趣的紧。”

长公主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好,皇后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蒙混下去,论起手段和心计,她不敢和对方玩,只得老实说道:“尚书令曾提出克扣两税,将地税和户税的征收减至一半。暂不说百官俸禄骤然下降,就连国库也十分空虚,还要拿出七成供养边境军,宫中更是积弱。我知道尚书令与您交好,我希望姐姐可以……”

“你想让本宫孤立林瓒?”还没等人说完话,冯蓁便出声打断,眉头蹙起,终于显现出情绪,但也只是细微的,却仿佛孕育着可怕的风雨,“是谁让你来的?中书令?你在……试探本宫?”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皇后似乎真的有所慌乱,语气较之前更加激动,“尚书令是大庆王朝少有的清流人物了,她因着克扣百官俸禄的事得罪了太多人,这次贡院冻死人的事也让谏院的人想方设法引导陛下重重责罚了工部尚书等人。再这样下去,朝堂上势必要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针对林大人,到时候陛下定会失去一名得力良臣,日后陛下只会更加举步维艰。我知道我爹在朝中揽权过大,可姐姐要信我,我的心是向着陛下的,决计没有越界的心思!”

“皇后久居深宫倒是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才华,”冯蓁忽的笑起来,语气也不像之前那样严肃,可又实在温柔平静过了头,更加可怖,“林瓒确实太招摇了些,本宫心里有数,太晚了,皇后回去吧,本宫要歇下了。”

忽如其来的逐客令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冯蓁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她有些沮丧,犹豫了一会后她悬起一颗心,壮起胆子说道:“姐姐……为何不问有关林大人的事呢?贡院冻死二个举子,事态可大可小,身为主考官的林大人不可能不受一点波及,朝堂上也不止单方面责怪工部尚书,不乏有人指出身为主考官的林大人的疏忽,姐姐你……”

“皇后为何张口闭口都是林大人长短?”冯蓁笑着,眼里的冷意尽显,反问道,“你想听本宫说什么?皇后,本宫和你有熟到说什么话都可以不用带脑子吗?”

应淑然敛下神情,什么都没有套出来,她其实并没有自己嘴上说的那样深明大义,她这样不管不顾的说这些刻意刺激对方的话,不过也是自己私心里想要搞清楚一些事,但结果显然是徒劳无功,什么也没有。

“对不起,是妹妹僭越了,夜已深,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应淑然简单行礼,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自己带来的丫鬟就在门外侯着,就在她跨出前脚时,听到身后的人终于说出了她想要听到的话。

“皇后,本宫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想些不该想的,更不要想着能动某个你不能动的人。”

威胁的语气,却让应淑然失落的神情开朗起来,果然,再深不可测的人遇到自己最在意的人以后,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失去理智,冯蓁也不例外。

她听闻过长公主和林瓒的故事,包括那些宫里不能提的艳事。

她猜故事里的公主殿下一定爱惨了那个大臣之女,爱到和她一起寻访天下五年,爱到为她亲自操办她的每一次生辰,爱到让她住进自己的公主府,无视旁人的议论与她成双成对,每日亲自送她入朝,然后脯时接她回府,爱到愿意为了她放弃公主的身份,与她去到遥远的州府……

太多太多,她感叹这样的爱情之美好,却也看着它破碎。她本来无意这一对苦命鸳鸯的事,如若不是一次冯乾酒醉后与自己欢好时的呢喃,她就不会一直耿耿于怀,让自己也陷入痛苦。

“我会记住的。”应淑然向她保证,然后转身,披上大氅,不再多做逗留。

人走茶凉,为她倒的茶她一口没有饮,冯蓁却是抚住额头,疲劳感包裹住她,语气里带着懊恼和无奈,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刘嬷嬷连忙拿来大氅给她披上,忍不住埋怨道:“以后还是不要随便见客了,若没有重要的事能不见就不要见。这样一进一出的,又要带来些许寒气,伤殿下身子。”

“她在试探我,”冯蓁将脸很好的遮掩住,尽情显现脆弱,“我知道的,那样拙劣的试探方式。可是我忍不住,嬷嬷,我忍不住。她想知道,我在乎林瓒。”

刘嬷嬷是她除了太后外最亲近的人,私底下她很少会对刘嬷嬷摆公主的架子,她们之间有别的感情维系着。

“没事的殿下,忍不住就不要忍,殿下忍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别害怕,也许皇后没有别的意思。”刘嬷嬷怕她钻牛角尖,耐心哄着她。

可她还是钻了牛角尖,情绪再一次失控:“她为什么要试探我对林瓒的态度?她想做什么?嬷嬷,我保不住林瓒了,我迟早保不住她……要是她出事了,我怎么办?嬷嬷,我要怎么办?她……她……她是我……”

“殿下快别多想了!”眼看着她又要发病,呼吸急促捂住心口,浑身已然开始发烫,刘嬷嬷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安抚,“没事的,林大人会没事的,殿下不要担心。”

“那她那天为什么不来看我?”冯蓁终于伪装不住,委屈的问道。她的高高在上,她的威慑,瞬间崩塌,只留着她失控而出的眼泪,和越来越发烫的肌肤。

她想听林瓒的声音,想念林瓒的怀抱,想念林瓒的吻和林瓒的触碰。

她还是发病了。

.

紫陵宫再一次陷入忙碌,而大内的另一边则是安宁无声,凤鸾殿内应淑然就要睡下时,陛下来了,她顾不得披件衣裳就要迎接圣驾。

“臣妾恭迎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快起来吧。”冯乾摆手,殿内的所有宫人都会意退出去,只留二人独处。

“是。”应淑然起身,看了冯乾一眼,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寝殿,她衣裳单薄有些尴尬,只道,“臣妾伺候陛下就寝。”

双手刚触摸到对方的衣裳,手腕就被抓住,粗鲁的,不带一丝的怜惜。

“你对长公主说了什么?她发病了,病的很重,朕听闻是你离开紫陵宫后长公主才发的病,朕还听闻这些日子你一直都频繁出入长公主的寝宫,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冯乾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睛,气势逼人。

应淑然没料到长公主会发病,大概她真的说了些过分的话,可她没有一点愧疚,而是直面向冯乾说道:“臣妾只是想去陪姐姐说话解解闷,并无其他意思,陛下你为何会觉得臣妾别有用心?”

“撒谎!”冯乾最恨有人骗他,甩开对方的手,脸上的怒气渐起,“你爹希望你的儿子以后成功坐上朕的位置,所以要铲除一切威胁。长公主曾垂帘听政二年,朝中必有拥护之人,你爹能想到的最先要除的人,自然就是长公主。长公主身体羸弱经不起旁人折腾,你不是不知道,还要过多的去叨扰她,你还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陛下!”应淑然有些难过,不管她父亲与自己立场如何,她嫁给冯乾以后,心里就是以他为天的,她也爱上这个英俊稳重的男人,可多年夫妻恩爱,全都被一次酒后打破,一切的一切都那样虚假刺眼,她再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冯乾的质问,她并不示弱,“臣妾只是和长公主提了尚书令而已。”

她话一出,冯乾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他低下头,眼神闪躲,最后他反应过来,再一次抬起头质问:“你明知道她会对林瓒有所反应,为什么还要故意提,你居心叵测!”

“陛下,长公主真的很在意林大人,臣妾能感受得到,陛下你……你……你……”那句话就要说出口了,可话到嘴边她又不敢说出来,那太疯狂,太可怕了。

“好了别说了,朕不想再听你的借口,皇后,你以后不要再去见长公主,朕不准你去,你听到了吗?长姐她没事,朕要去看看她。”冯乾退缩着避开她的眼神,然后逃一样狼狈的离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想听她后面的话。

应淑然终于彻底打破自己心里的幻想了,她到底只是个替代品,那个男人压抑又痴情的爱着自己的姐姐,用最卑劣的方式将姐姐留在自己身边。

以前总有人说自己长得像冯蓁,她其实不觉得,她曾远远望过那人一眼,却羞愧于有人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

那人的美不在皮相,而是骨子里,举止间,谈吐中,一颦一笑透露着从容与傲骨,大气的能吞纳山河,更是在一众老狐狸间从善如流,侃侃而谈,这样的人自己怎会与她相像呢?

后来她嫁给太子冯乾成为太子妃,也很少有机会能与那位姐姐相处,她安分的呆在东宫里,冯乾待她极为好,她也为冯乾生了一儿一女,直到冯乾登基为帝,应着大臣的要求纳了妃嫔,也依旧没有冷落过自己,对儿女也爱护有加。

她觉得父亲擅自为自己做主的婚姻也不是那样差,甚至她是十分幸福的,直到冯蓁又一次发病,冯乾那天喝了很多酒,来到她的寝殿,不由分说的将她压倒,然后一边道歉,一边缠绵亲吻着她,说的话却是让她浑身发寒。

“阿姐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离开乾儿好不好?乾儿什么都愿意给你……阿姐……乾儿,乾儿喜欢你……乾儿记事起就只喜欢你……眼睛……眼睛看不见了……乾儿会想办法赔给你的……阿姐……我,我不要叫你阿姐了,蓁……蓁儿……”

他唤着“蓁”这个字,连声音都在打颤,他醉了,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他是这么对自己姐姐的,他和姐姐做着这种不伦之事,更可怕的是,长公主的病似乎和他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霎时恍然大悟,无论是自己还是后宫其他妃嫔,或多或少都有些长公主的眉眼影子,他对自己的作戏或许也夹杂着真实而荒谬的爱在里面。

为什么冯乾不将自己瞒着欺骗一辈子呢?虽然他只失控了那一次,事后他绝口不提当晚,可两人似乎是心照不宣,各自装傻。

只是她不止守着那一个秘密,更是守着一桩大案的真相,她无处发泄,想起冯乾往日对自己的好,都是给长公主冯蓁的,她不想否认自己有些怨恨和嫉妒。

或许她在长公主面前提起林瓒,不止是因为想要确认长公主如今对林瓒的爱,确认冯乾的反应,更多的是一种疯狂的报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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