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究竟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呢?母体是生活在泡泡里的人,她们过的很痛苦,而自己却以她们的痛苦为欢乐、为耻辱、为讥讽的对象。
影厅静寂无声,电影已经终局,莱拉·冯仰面躺在两排座椅的中间空隙里,右手软趴趴的粘在地上,错位的手骨几乎要刺出皮肤。
着实狼狈。
她目光紧盯着出口,一遍遍想着到底痛苦吗?会比自己想着还有痛苦吗?
沈宜安怎么知道他们呢,莱拉自欺欺人的想,她又不是他们。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无端的,莱拉想起这么一句文邹邹的古话来。
然后,又想起那个omega,那个被她折断脖颈的omega。
那是个比晚风还要温柔的omega,她叫白冉。一个人住在一个并不繁华的星球上,却是帝国科技集团总裁的独女,也是异星的任务目标。
其实原本不需要杀了她的,异星想要帝国科技集团的核心机密,只是拿她做个人质,威胁一下她老娘,谁知道她老娘一点也不在意白冉的性命,说女儿可以再生一个,机密绝对不会给。
于是,莱拉动了手。
白冉是个中学教师,她的学生们都很喜欢她。
每次莱拉都能看见白冉的教案里掉出几颗包装简陋的糖果。
那是一个连吃到糖果都会觉得幸福的星球,简而言之,其实是一颗被放弃的垃圾星,孩子们都很善良,喜欢老师,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她。
她吃过一颗,满是工业糖精的味道,甚至像吃了一勺糖浆。
这好吃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白冉笑着从她手里拿出糖纸夹在书里,孩子的梦想和老师交织到一块,会一同乘着糖纸船飞到更远的天空。
可惜,没有后来了。
白冉死了,连尸体都从那颗垃圾星上消失了。
莱拉眼睛有些热气扑上来,她眨了眨眼,一股液体居然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伸出完好的左手摸过去,居然是眼泪。
耳边滴滴声响起,莱拉按下接听。
微哑的女声传来,劈头盖脸一阵质问:“莱拉,她走出去了,你怎么执行的任务?”
莱拉沉默,安静的只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
“莱拉?莱拉?说话啊!死了没?没死就出来说句话!”
“任务,失败了。”许久之后,莱拉缓缓说道。
未等那人责骂出声,莱拉又问:“萍姨,你知道谁生了我吗?”
“这都什么问题,怎么?你翅膀硬了,石头缝里蹦出来得你!”
“不是,我是说,把我生出来的那个……”莱拉的声音有些滞涩,“那个母体……她是怎么来的?”
那边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莱拉,你在哪?”她问。
莱拉没说,“萍姨,她是被我们的人劫过来的吗?她之前也是有妈妈的吗?她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吗?”
一样出生于母体,生来就注定成为渣滓,拼尽全力才得以喘息,才寻得边角大小的栖息之地。
“小兔崽子!我怎么知道!这事你得问你那个姐!你他爹的到底在哪?任务失败了!那个omega给你下什么迷魂汤了?!”那边萍姨咆哮着,却叫不醒莱拉。
她缓缓道:“萍姨,我感觉自己死了。”
并不是现实意义的死,而是灵魂,名为莱拉的灵魂沉入无垠的深海中,庞大的海底生物从她身体上方游过,鱼群也跟着掠过。
而她,越坠越深。
“?你给老娘再说一遍!谁死了?”
“莱拉!我不管你死了还是活了,那个omega你必须给我带回来!你知道任务失败的后果!”萍姨是个暴脾气,她是莱拉这次任务的上级,负责为莱拉肃清一切干扰,顺便提供交通工具。
如果任务顺利,电影结束莱拉回将沈宜安带出剧院,她们面前很快就会停下一辆飞行器,而这辆飞行器的终点是最近的港口。
莱拉抬手,她目光空茫无落点,却仿佛看到了温柔如初的笑颜。
“萍姨,再见。”
通讯被单方面切断,启明广场某间厕所隔间内,萍姨一拳锤在隔板!
“莱拉你他爹的!搞什么飞机!”她愤怒低吼,但迅速做出反应,立刻拿起装着设备的挎包推开门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熊猫剧院。
*
“不行啊,沈宜安,她看不见我。我怎么说她都没有反应。”这边讨要止血贴歃血而归的西比尔半边身子都靠在沈宜安身上,委屈道。
猜想得到验证,只有自己才能看见西比尔,也是,毕竟她是只鬼。
鬼能碰到人也是正常的事,人看到鬼就是件灵异事故了。
沈宜安默不作声的移开西比尔,去前台要了止血贴转身朝着厕所的方向走去。
她这副打扮……也不太适合在公共场合直接露出染血的脖子来。
谁料想只是低头走着,迎面就撞上一个人,似乎很急,也不看路,转角就冲过来,也不知道包里装了什么,硌得沈宜安手臂生疼。
“不好意思!我着急!”那人看也不看沈宜安,继续往前跑,沈宜安靠着墙壁停下,便看到那人直窜进了熊猫剧院。
应该是电影快开场了着急的观众。
沈宜安摇摇头,继续朝着厕所走去。
本来只是被撞了一下,原以为没什么大事,可到了厕所照了镜子才发觉青了一片。
先清洗下脖子上的伤口贴上止血贴,再捋起袖口卷到手肘,沈宜安还没作什么反应就听见西比尔的喊声。
“沈宜安,那个人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撞你,比我上次弄的都严重!”
沈宜安冷脸安抚她:“不严重。”
手臂上直接青了大快,沈宜安暗自腹诽,那人包里装得是砖头吗?
“肯定很疼,”西比尔才不信沈宜安的说辞,她坐在洗手台上,小心捧起沈宜安的胳膊,眉眼低垂,满目心疼。
“这种瘀青很难消,你腰上那块现在还没消呢。”
“不过——”
西比尔话音一转,轻轻吹了吹那片淤青,随即抬眸对上沈宜安无波的冷眸。
“我给你吹吹就好了。”她笑弯了眼,又坐在洗手台上,不免的,沈宜安仰视她,依旧能看清她眼底的璀璨星河,每一颗星子,都是沈宜安的模样。
“是吗。”沈宜安心跳也跟着乱了拍子,瞳孔闪烁,想说什么转移话题,又找不到话题。
最后,她先移开了眼,才干涩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好啊。”西比尔跳下来,自然的牵着沈宜安的手,“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才出来没过一会儿,你就受了两次伤,要是再待下去,你说不定就和我一样了。”
沈宜安抿唇,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西比尔的话上,反而是手心微凉的触感。
少女跳脱又可爱,不安分的抓了抓沈宜安的掌心,又跳到另一边,继续和她手牵手。
走至出口,不知道里头出了什么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快速穿过人群,甚至更远些还能看见穿着警服的公职人员。
沈宜安心想,坏了,这是冲她来的。
又一想,不对,方向不对。
她赶忙贴着墙给医护人员让路,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急急忙忙走过去的警察。
她这副打扮说怪也不算太怪,但放在一群青春靓丽的大学生里,就显得有些打眼了。
有几道隐晦的打量落在自己身上,停留时间很短,转瞬又移开。
应该是莱拉出了事,她想起走前西比尔半蹲在她身边,心头一颤,不会是西比尔把人给杀了吧?
一路牵着手走回学院,沈宜安才摘下口罩,声音绷得紧紧的,问西比尔:“西比尔,你把莱拉怎么了?”
“啊?”西比尔啊了一声,满眼无辜加茫然,“没怎么啊,我就把她的手掰开了,应该……”
她瞥着沈宜安称不上太好的脸色,小心斟酌着词句,“……应该没出多大事吧。”
沈宜安深吸一口气,想着也许是自己多心了,也许不是奔着熊猫剧院去的,启明广场那么多,出事的概率也是有的。
可这样自我安慰,心里依旧不安。
她抬眸望着灰蒙蒙的天,觉得先前一头热的去找异星其实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悔意浮上心头,沈宜安带着西比尔穿过校园,到了一处长廊,才低低说:“我以为我们这次回不来了。”
满心想着不去会后悔,抱着会被异星的人抓到他们呢去的决心,义无反顾的去了。
可去了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对方一点线索都不肯说,只拿着一个名字吊着自己。
也许这名字是不久前才听去的,毕竟当时顾沅说出这个名字时沈宜安的反应那么强烈,但也许不是,也许开始他们就知道。
“我知道啊。”西比尔一脸无辜,“你把那些抑制剂都拿走了,我就知道你不打算回来了。”
“毕竟出去一趟不会把自己的必需品都拿完,沈宜安,我还是很聪明的。”西比尔洋洋自得。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彻底,透明的半身早就凝成了全身,这么一看,个子比沈宜安要高半头,现在又靠在沈宜安身上,颇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沈宜安不太想要西比尔靠的太近,她又觉得后颈发热了。
可当交握的手分开时,沈宜安心里又莫名生出一个不舍,纠缠在心脏上,时不时就收紧一下。
真是矛盾的人。
西比尔对此一无所知,她显得快乐许多,此时展开双臂在蒙着层绿意的长廊下跑跑跳跳,走到尽头时忽得又转过头,目光追着沈宜安的步子,说:“沈宜安,你走得怎么那么慢,我都到头了!快来啊,我在这等着你。”
沈宜安对视西比尔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怔住了。
似乎连天空都偏爱这个活泼的女鬼,方才还灰蒙蒙的天空立刻晴朗,西比尔逆着光,朝阴影里慢吞吞走着的沈宜安探出手。
她们相隔十几米,遥遥相望。
很难说沈宜安在这一刻被什么击中了,她只望着西比尔,险些要忘了呼吸。
似是救赎,似是春光。
宛若冬日里枯瘦的孤木得一缕光滋养,抽枝发芽、舒展枝叶,又熬过了这个冬天,到了一个很好的春天。
沈宜安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春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