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种消息,那我倒要听个趣。”梁俨笑着坐了回去。
说着,崔霞让自家伙计进来摆了一桌糕饼,“将军,我们再用些茶点吧。”
“好啊。”梁俨随意拿起一块花形糕点吃了,见那二崔稳如泰山,只好破冰,“崔娘子,快请说吧,我这胃口都被你吊得能将这桌子糕饼都吃了。”
“将军,你应该知道这海面上不太平吧。”
“当然,否则朝廷也不会在岛上建军镇,护一方平安。”
“你上岛不到一月,却数次惹了北地十六家的人,你不怕?”
梁俨笑得随意:“我是崔刺史派来的人,自然不怕,难道崔娘子怕?”
崔霞喝了一口茶,笑道:“妾身弱质女流,自然怕。幽州崔氏虽是北地第一世家,但北地十六家同气连枝,我在这碧澜岛上并不容易。”
“所以我不是来了嘛。”梁俨捻了捻指上残留的糕点粉末,“一寸光阴一寸金,崔娘子是生意好手,就别跟我浪费光阴了,直说吧。”
崔霞笑了一声,道:“既然将军爽快,那我直说了,我们崔氏得到消息,慕容家不久就会派人上岛,将军珍重。”
“上岛?”梁俨嗤笑一声,“怎么,慕容家要派杀手来取我项上人头?”
崔霁终于发话:“慕容家会让海盗上岛,贼寇一旦上岛,后果不可估量。”
“海…盗?”
“正是海盗。“
“慕容家是海盗出身?就算是海盗起家,他们族中已有不少人为官做吏,应该都招安了。”
崔霁道:“将军你不是北地人士,哪里知道其中关系。”
“将军,你可知幽州水师统领慕容敏承?”崔霞起身给梁俨斟了一杯茶,“这慕容敏承是慕容迟的叔叔,这渤海和东海的海面都看他慕容家的脸色。”
梁俨蹙眉道:“慕容敏承,听这名序,倒像新任幽州长史的兄弟。”
“正是,慕容敏承是新任长史的胞弟。”崔霁回道。
梁俨长眉一挑,怪不得把他派到这碧澜镇来,原来崔弦早就知道要与慕容家争权,所以他是被当剑使了。
崔霞道:“我们得到消息,慕容敏承已对你起了杀心,至于海盗什么时候登岛,我们就不知了。”
“你们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梁俨严肃道。
崔霁睨了一眼,冷道:“将军,这是我们崔氏的机密,无可奉告。”
梁俨冷笑道:“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大家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跑得了,不然你们找我做甚?”
“阿霁,怎的这般无礼,赶紧给将军赔罪。”
崔霁挺直腰背,略拱了拱手。
崔霞又道:“我们得到的消息确实有限,只知道他们会偷袭碧澜岛,具体时间我们不清楚,暗探说应该不会在十天内。慕容敏承与海上的大部分海盗头子都是通信的,甚至会给钱粮武器暗中扶持。”
“原来如此,这人去水师屈才了,该去户部才是。”梁俨心中鄙夷。海盗又不是野草,哪里会烧不尽,怕的是有人不想烧净,春风吹又生,生生不息,年年捞钱。
崔霞闻言笑道:“将军心窍通透,明察秋毫,不怕给你说实话,这岛走私的多,我崔氏在岛上被排挤,前面那些镇将也不怎么买我崔氏的账,我们没捞到什么好处。”
梁俨回忆账目,崔氏在碧澜岛上确实没几家大铺子。
“崔娘子,你给我说这些做甚。”梁俨摆摆手,“我只是个镇将,哪里管得了你们生意人的事。“
崔霁冷道:“将军,使君派你任这个镇将,就是为了将北地十六家的势力挤出去碧澜岛,大家心如明镜,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便罢了,使君倒是挺舍得你们,明知是风刀霜剑,还让你们上岛。”
崔霁面颊抽搐了一下,冷笑道:“将军,我们崔氏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阿霁!”崔霁给崔霁使了个眼色,又对梁俨笑道,“我这弟弟年纪小,您别介意。您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还有您的家眷,我近日会离岛,若您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他们一起走。”
“不必。”梁俨严词拒绝,若家人落到崔氏手里,那才真是自绝后路。
三人又谈了一阵,宴席方散。
一路上梁俨神思恍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岛上那么多商铺仓库,商户百姓,若海盗真的上了岛,那这碧澜岛会成为人间炼狱。
经过瓦山剿匪,梁俨通过实践学会了战争中最可怕的不是弱小,而是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他的兵力有限,且不知道敌人的实力。
他在明,敌在暗,完全处于被动。
“凌虚——”梁俨被沈凤翥的声音拉回神思,“你怎么了?”
“没什么。”梁俨看着灿若朗星的眸子,挤出一丝笑容。
他的凤卿,他的弟妹,他的朋友,他的下属都还在岛上,该如何保证他们安全。
这镇将府被人盯着,若贸然把他们全部转移走,岛上肯定会有风言风语,到时候人心惶惶,乱了秩序,只怕死的人更多。
这下真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凌虚~”沈凤翥见梁俨一进门就坐下喝茶,不抱他,也不亲他,反常得很。
“嗯嗯,怎么了?”梁俨放下杯子,将人拉到膝上,“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有。”沈凤翥环住脖颈,主动贴了一下红润的唇,“微音今日心血来潮下厨做了个汤,你没口福,没赶上。”
梁俨闻言浅笑,烦恼暂时跳出了脑海。
两人说了会儿话,洗漱完,沈凤翥就拉着人上床睡觉,梁俨却说有些军务还没处理完。
“那我给你研墨。”
“不用,我等下去书房,你先睡吧。”说罢,梁俨把沈凤翥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
梁俨去书房翻出舆图,看着碧澜岛的地势港口,不知不觉眉间拧成了川字。
这么多可以登陆的码头,防不胜防,而且岛的东西两侧有村子,人口稠密,海盗一旦从东西两岸登陆,村里的人就危险了。
海盗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会以最险恶的心揣度这些海盗。
若是单打独斗,梁俨不会有丝毫畏惧,可现在他是一方镇将,岛上兵民的身家性命都在他身上压着,他的战争经验也就一次瓦山剿匪。而那次作战是十将魏栋发号施令,他只是执行,现在该见真章了。
面对数量不详的穷凶极恶之徒,说不担忧焦虑是不可能的。
看了一阵舆图,也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梁俨撑头捏了捏眉心。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等天一亮,得立刻去军中找人商议筹谋。
“看了这么久的舆图,思绪理清了吗?”
梁俨被吓了一跳,只见沈凤翥裹着兔毛披风,静静立在门边。
“你怎么来了,更深露重的,别着凉了。”梁俨走过去将人裹紧了些,“快回去睡吧。”
沈凤翥笑道:“我敲门你没反应,进来你也没发现,你今晚好奇怪。”
“有吗,我很正常啊。”梁俨笑笑,凤卿还真是敏锐。
沈凤翥鼓了鼓雪腮,今晚不亲他抱他,也不说那些闲话逗他,平时恨不得跟他在床上玩一夜,今晚却连床都不上,这叫正常?
一把环住温热脖颈,四目相接,“凌虚,我是你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若还当我是你的夫人,就不要瞒我。”
梁俨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
他的凤卿美好如梧上凤、画中仙,何必沾染这尘世烦忧。
“凌虚~”
梁俨以为自己固若金汤,但几句撒娇下来,他就败得丢盔卸甲,将海盗偷袭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凤翥。
见沈凤翥完翘的眼尾逐渐平缓,知道凤卿开始担心害怕了。
“凤卿别怕。”
梁俨轻叹,伸手想要拥他入怀,手却抓了个空。
“凤卿,过两日你们就带着军眷离开碧澜岛,到时候……”
沈凤翥移了舆图前,语气没了刚才的娇柔:“不行,我们不能离岛,军眷贸然离岛会引起恐慌,到时候还没开打,军心先散了,再说这岛上还有这么多商户百姓,海盗上岛后做什么,你应该清楚。”
梁俨苦笑道:“敌在暗,我们防不胜防,此战胜率不大,海盗再凶残也不可能屠岛。”只有眷属安全了,那些兵士才能安心迎战,这样才能多杀些海盗,岛上百姓才能多一份保障。
沈凤翥见梁俨眼神悲戚,握住他的手,“凌虚,你怎么就断定此战必败无疑?”
“我们不知道敌人的数量,也不知道攻击时间,四面环海,他们可能随时从四面八方上岸,我们胜算微渺。”
“傻子,你只看到了弱势,怎的没看到我们的优势?”
“优势?”
沈凤翥笑道:“何为偷袭?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如今我们都知道海盗会偷袭碧澜岛,是敌在明,我们在暗,我们占了先机,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可我只有三百兵,加上崔氏那几十人,也就不到四百,而且我手下的人还没训练好,不擅水上作战,若海盗的人数远超我们,胜率微乎其微。”
“凌虚,你莫局限了,谁说我们要打水战,我们在岛上,他们从水上攻来,就算有千船万舰,水陆相隔,不可逾越。”
“你这么快就想到应对的法子了?”梁俨难以置信。
“暂时没想到,但明晚之前我应该就能想到。”沈凤翥拉起梁俨的手,轻轻摇了摇,“明天你陪我一日好不好。”
梁俨见他平静如一汪静水,内心的浮躁烦忧被沁凉的水浇熄,“好,我陪你。”
“那不如从现在就陪我吧。”沈凤翥声如蚊呐,“你不在,我…冷得睡不着……”
天上孤月皎皎,地上夜昙孤芳,只一盏昏黄在长廊徐行,映着紧扣的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