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怕。”
她向后退开一小步,柔柔弱弱地小声哔哔:“我特别怕黑,尤其黑暗里看不清楚叔叔伟大的脸,好失望。”
工人桀桀怪笑两声,重新坐回去:“小姑娘挺会说话,我们车厢里都是熟人,彼此熟悉气息。如果黑暗里有怪气味混入,我们就会发动攻击。”
“所以,赶紧出去吧,小心被当成怪东西。”
“谢谢叔叔。”
楚心退出第四车厢,站在四、五车厢间的过道。
广播在这时沙哑地“滋滋”两声:
“列车即将抵达汲川西站,请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黑暗将车厢彻底吞没,车窗外渐渐转明。
楚心伸出手,看不清楚手掌轮廓,眼前只有纯粹的一片黑。
但她能清清楚楚地看清车窗外的景象。
「不要在黑暗里前往第一、第二和第四车厢」。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列车停靠期间不允许。
她抬头看向窗外,诡异们排着长队,保持先下后上原则,有序进行。
安静地站在黑暗里,楚心能感觉到身前时时有诡异经过。
似乎还有诡凑近她,阴冷气息翕动,像是在嗅什么。
她什么都看不见,神经多少有些紧绷。
忽然,一抹红影映入眼帘。
年轻漂亮的女诡排在队列里,在一众灰扑扑背景板诡异中格外惹眼。
规则第二条中的红裙子女人,楚心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原来是在汲川站上车的。
看她站的位置,应该是要上第五、或第六车厢。
队列渐渐缩短,明亮的车窗外恢复空荡安静。
列车内外的明暗再度转换,车厢内清明如昼。
楚心左右望一望,四号车厢依旧都是工人,五号车厢却热闹许多。
但没有看见红裙子的女人,她应该是在第六车厢。
楚心没有急着过去,打算先看看第三到第一车厢的情况。
她再度踏入第四车厢。
“小姑娘又回来了。”
工人舔舔干涩唇角,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你打算喊醒老大吗?”
他的语气莫名压着丝兴奋,其他工人同样阴测测地望过来,危险意味太过明显。
楚心摇摇头:“打扰别人睡觉,是不礼貌的行为。”
工人遗憾咂咂嘴,扯下帽子盖住脸,沉沉睡去。
其他人却不肯轻易放弃。
“小姑娘,在哪一个站点下车,说不定我们是同一个地方的,能彼此照应。”
楚心反问:“你们呢,都在哪一站下车?”
工人们七嘴八舌回应,说什么的都有,甚至透露了工头的下车站点,却没有任何人是在终点站不夜山下车的。
楚心琢磨一下,在他们期待目光中,缓缓道:“如果我说,我是在终点站下车呢?”
话音落下,车厢气氛忽然变得很微妙。
工人们面面相觑,齐齐咧着嘴笑起来,发出古怪的调子。
“只有一号车厢的大人物们,才会在终点站下车。你该不会想说,你是他们中的一个吧?”
“为什么不能是呢?”
他们再度发出古怪笑声,一诡道:“大人物们是不会离开一号车厢的,我们也没办法进入。小姑娘,你挺会开玩笑的嘛。”
楚心忽略他言辞中的嘲笑,好奇询问:“你们都很了解一号车厢吗?大人物……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不会出来,我们也不能进去?”
“谁知道呢。”他摆摆手道,“我们上车时是被这样提醒的。”
不等楚心再问,他咧着嘴催促道:“小姑娘,我们都告诉你下车站点了,你的呢?”
工人们眼冒绿光,齐刷刷盯住她,仿佛盯着美味的肉。
强烈的目光,让楚心产生清晰预感。
一旦她回答,就会被同站台下车的工人给咬碎。
楚心缓缓勾勒出乖巧笑意,清脆嗓音里都是纯良无害:“我不太清楚,我是和家人一起上车的,没有仔细看过车票。”
车厢内弥漫起失望和怨气,工人们幽怨目光渐渐收回,仿佛失去梦想般耷拉下脑袋。
他们现在都不是很想再理会楚心。
楚心轻轻一笑,笑意终于真诚许多。
她穿过第四车厢,一路观察着第三车厢走到尾,停在了第二车厢前。
规则中提到过的特殊车厢,列车员称里面有一家很吵闹,尤其是双胞胎,值得注意。
楚心已经看见她们了,是她走到现在,看见的唯一……唯三的孩子。
看上去只有八九岁、梳着马尾的瘦弱女孩,手臂一左一右抱着双胞胎婴儿。
她神情木然,呆滞双眼没有焦距,机械般地轻晃着手臂,每一次幅度完全相同,仿佛练习过成百上万次。
“嘭!”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将酒瓶重重放在桌上,踹一脚女孩的腿:“去,再给我买一瓶酒。”
女孩呆呆看向他:“我没有钱了,而且抱着妹妹们,没有手拿酒。”
“钱呢!”
中年男人愤怒地踹向她的腿:“老子给你那么多钱,你都拿去做什么了!”
女孩低垂脑袋,低低道:“都给爸爸买酒买烟了。”
“胡说!”男人恼怒道,“我今天才喝几瓶酒,你就把钱花光了?”
“已经十二瓶……”
“你还顶嘴!”
男人抓起酒瓶丢向女孩,玻璃瓶子在她脑袋砸开,尖锐碎片划过额头,刺出一道深深血痕。
楚心静静注视着这一幕,瞳孔中映出男人身影。
旁边乘客上前劝阻:“冷静点,你喝多了。车厢里禁止喧闹,如果惊动列车员……”
下一瞬,所有话语消失,血痕飞溅,车厢内霎时陷入死寂。
中年男人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乘客上半身全部咬下。
他的两腮撑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咀嚼音“咔吱咔吱”地溢出。不少乘客悄悄转移,给他周围空出足够宽阔的空间。
他索性席地而落,享受美食。
眼睛阴鸷地瞪着女孩,含糊不清地谩骂:“没用的赔钱货,和你那生不出儿子的妈一样废物。我迟早把你们都卖了,多换一个男孩。”
女孩木木脸庞没什么表情,手臂依旧机械摇摆。额头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莫名的不适感席上心头,楚心收回目光,环顾四周。
男人闹出这么多动静,乘客们敢怒不敢言,规则第一条仿佛是摆设。
楚心经历过第七车厢的混乱,能明显感觉到中年男人不同于其他诡异的危险性。
第二车厢……特殊在他?
楚心视线重新落在女孩和双胞胎身上。女孩额头上的血没有停止迹象,大部分都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忽然,一滴血直直落在婴儿眉心。
仿佛是某种开关,沉睡着的双胞胎在襁褓里躁动,想挣脱束缚着她们的东西。
女孩牢牢将她们抱紧,强烈的禁锢让她们愈发不安,最后嘴巴一瘪,泪水先从眼角流出。
“呜……!”
苍老如暮风晚钟的哭声,苟延残喘般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如沉沉的锤,一下下砸在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
周围乘客捂住耳朵,缩在座椅上瑟瑟发抖。
正大快朵颐的男人停止进食,痛苦地呜咽两声,捂着脑袋大叫:“别哭了!别哭了!”
他同乘客们一样,蜷缩在地上,全无刚才的嚣张。
艰难爬到女孩脚边,他扯着她裤腿道:“快哄哄,唱摇篮曲……爸爸好难受。乖女儿,救、救救爸爸……”
女孩低下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额上狰狞血迹流了半边脸,将她营养不良的脸衬得阴冷。
“求求你,快、快点……”男人不顾形象地恳求,“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揍你,都是爸爸的错,所以……快、快唱,你不想回家见妈妈了吗?”
女孩沉默几秒,嘴巴微张,毫无起伏的调子从喉咙里唱出,像是机器人。
但歌声却奇迹般地安抚住双胞胎,让她们渐渐安静下来。
车厢里众诡异都没缓过神,女孩抱着双胞胎起身,向车厢外走来。
楚心不自觉脱口而出:“你要去哪里,你还在流血。”
女孩停下脚步,眼神木然地望过来:“给妹妹们找食物。”
停顿一下,又解释:“脑袋经常坏,没关系。”
楚心唇角微抿,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纸,蹲下身给女孩擦拭。
她轻声道:“我也有一个父亲,他告诉我,父亲的职责是保护孩子,教导孩子走上正确的路。”
女孩呆呆看着她,没有反应。
低级诡异没有感情,只有欲望催生的情绪和行为。
楚心没有再说话,将她额头血迹擦干,把沾有血迹的纸团收起。
“去找食物吧。”
女孩呆呆转身,抱着双胞胎离开。
车厢内,乘客们依旧缩成一团。中年男人虚弱地趴在座椅上,紧闭双目微微颤抖,同样在恢复着心神。
楚心迈出脚步,穿过第二车厢。
到现在为止,她没有看见任何小男孩,更别提是找弟弟。
不仅如此,列车规则目前也只有(上),并未看见(下),或许还有(中)潜藏在暗中。
通关方式也不清不楚,她目前所知的重要线索,只有「弟弟失踪」,和「人贩子新闻」。
而这位「弟弟」是否确有其人,也仍存疑。
楚心站在第二和第一车厢之间的过道,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黑暗,脑海里的疑问再度增加一条。
列车现在在行进途中,第二车厢明亮如昼,车窗外漆黑不可视物。
按理,第一车厢应当也是亮的,此刻却只有一片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