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从昨夜阴到现在，才开始转晴，阳光从破窗挤进来，把屋里映亮。洒到肖长悦脸上时，他恰巧回神，总算闻到药气。

垂眸就看见一小勺汤药。

药已经没有热气，他看向陆辰淼，后者竟蹲者身，另只手端着药碗，他出了许久神，而陆辰淼端了许久的药。

肖长悦低头喝了口药，陆辰淼才得以放下手，手已经酸透了，但他没显露在脸上。

陆辰淼不知道山壁后面究竟有什么，令肖长悦弄的这般狼狈。他为他把脉时，发现脉相虚浮且混乱，明显是身体各处的玄流强烈不均衡导致，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就是经脉受损，只是瞧肖长悦醒来的状态，不像对身体上痛楚的忍耐，像失魂落魄的悲哀。

光凭肖长悦出来后的那番说词，远不至于如此。陆辰淼人是规矩了些，不是脑袋木讷，确定肖长悦在隐瞒事实，不仅如此，这个事实还对他烙下不可挽回的打击。

肖长悦情绪依旧低落，还是一勺一勺把药喝了，很快就见底。

“陆辰淼，你说，一个仙修倾尽所有修为，会是怎样一番撼天动地的场面？”肖长悦终于有气无力地说话。

陆辰淼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如实回答：“书籍有记，仙修倾尽全力，足以翻江倒海，夷山为平地，地必震颤，狂风猛骤，相当可怕。”

初修和仙修，明明只隔一个大修，却是天渊之别。

肖长悦攥紧手中的晶石，陆辰淼注意到了。

“这石头…”陆辰淼问。

肖长悦抬起手盯着晶石：“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石头。陆辰淼你知道吗，咱们一路遇到的奇霾和昨夜百鬼夜游都是这家伙干的。要是慕兄知道这事，准在他那小簿上有一席之地。”

陆辰淼：“你说薰山村怪象，全是这块石头制造的？他会制造各种幻象，包括山壁大幕的万向阵，也是假的？”

”没错，”肖长悦点头：“不然你以为这种级别的玄阵，苍境有谁能做到？”

除了五年前就失踪的固伦长老，现如今阵修里，着实无一人有这能力，只是肖长悦现在还不能让陆辰淼知道洞中的事。

肖长悦的伤势需慢养，整整在薰山村的破屋中修养五日才见好转，陆辰淼日日起早贪黑，采药熬药。二人原有的的隔阂不知不觉薄了许多，陆辰淼每每给肖长悦送药时，闲来无事，肖长悦就会找话题聊，陆辰淼也都比较配合地应答。虽然每次的回答都很简洁，也比较无趣，但在肖长悦眼里，陆少主进步极大，嗯，是个可造之材。

自从肖长悦收了制造幻象的晶石，几日间，薰山村再也没有奇霾和百鬼出没。祁樾和慕青晷还去了趟阿茹家，她的娘亲已经基本康复，阿茹对他们感激涕零。为此，祁樾回来后，不顾陆辰淼犀利冷冽的目光，也要冲到肖长悦面前，分享那种喜悦。

之后，陆辰淼一整天都没给祁樾好脸色看，因为祁樾冲进来那一刻，肖长悦刚歇下，肖长悦倒没有很介意，他也很吃惊，陆辰淼为啥反应这么大。

肖长悦已经可以下地正常行走，只是体力上还有些虚弱，他们在薰山村逗留过久，为不耽搁行程，肖长悦也得强撑着启程。陆辰淼居然还主动提出再休养几日，但这次，肖长悦果断拒绝了。

薰山村有一条可以直通邻疆城的道，邻疆城作为苍境西疆最繁华的都市，时常跟苍临主都有贸易往来，商队前往苍临长途跋涉，期间需要歇脚，薰山村就是其中一处。

这次行路的景况就和上次全然不同。肖长悦已经可以相当自然地跟陆辰淼并肩而行，确切地说，不是肖长悦要跟陆辰淼一起走，而是陆辰淼时刻盯着肖长悦。

祁樾都觉得自己见鬼了。还有一点叫他不爽的是，自从陆辰淼出现，他跟肖长悦的交流机会直接大打折扣。他跟肖长悦好几年不见，按理得有讲不完的话，这些讲不完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让陆辰淼这把“刀”截断。

沿河的路修的宽敞，时常有商队通行，不平整也早已踏平。肖长悦一路走下来精神还行，他注意到陆辰淼换下原本的剑穗，挂着他送的那根，比之前那条合适的多。

下一刻，陆辰淼就探手过来，肖长悦低头见他手里摊着样东西——一根深蓝色的穗子，串着颗蓝玉髓，着实好看。

“你要送给我？”肖长悦直截了当问。

他问对了，陆辰淼点头。

“这玉髓价值不菲吧，即便咱俩挺熟了，也不好意思收啊。”肖长悦轻轻推回，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上面瞟。

陆辰淼道：“你喜欢。”

“我喜欢？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喜欢了，还是你自个留着吧。”

陆辰淼送不出去不罢休：“喜不喜欢是其次。此穗为清芷殿秘宝，随身佩戴，有祈平安之效。”

清芷殿的秘宝！肖长悦耳朵炸开，这比他想象中更贵重，那他更不能收了。陆辰淼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说出来了，万一哪天遇上居心叵测的人，势必引起血光之灾。

大名鼎鼎的陆少主是天才，可想不到，天才如此纯良。

“陆辰淼，这事除了你知我知清芷殿知，没别人知道吧？”他吓得赶忙问。

陆辰淼认真摇头。

肖长悦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有挽救机会，接着语重心长道：“陆辰淼，不是我说你，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告诉我还好。以后遇到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千万保密知道吗，后果很严重的。”

陆辰淼没料到肖长悦这样想，还满脸认真严肃地教育他，觉得有点好笑，他忍住了，虽没肖长悦想的那样单纯，还是配合地点头受教。

话虽如此，陆辰淼依旧要把玉髓穗子赠给肖长悦，虽说肖长悦也是打心里喜欢此物件，但陆辰淼送他清芷殿的宝贝，他要是收了，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私定终身的感觉。

两个大男人之间做这种事，真的合适吗。

好在恰时，不远处的草丛间，发出窸窣动响，肖长悦正不知如何回绝陆辰淼，紧接着传出一阵尖叫，陆辰淼下意识挡在肖长悦身前，四人看向声音传来处，警惕戒备，俄然，草丛里窜出一个打扮奇异华丽的女孩，神色慌张。

她的衣着以轻薄麻缎为主，首饰装点繁多，不长的发尽数打成小辫，裙摆下是露出半截的翘头皮靴。特色浓重，一瞧便知来自西北楼兰。

非敌，可放松几分警惕。女孩双目圆睁，死盯草丛，这种情况肖长悦最积极，走到女孩旁，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女孩倏地回魂，拼命捏紧肖长悦胳膊，战战兢兢说：“草丛里，有，有血！”

“有血？”肖长悦说的大声，陆辰淼即刻上前，二话不说就用天潋扒开草丛。草丛背后，果真有一滩很明显的血迹。

血呈红褐色，渗在土里，已经干了，有一小段时间了。

慕青晷上前，撮起一小块血泥，闻了闻又观察一会，得出结论：“是人血。”

那滩血面积挺大，其主要么受伤要么遇害。

女孩拽着肖长悦的手还在颤抖，力道太大，捏到他未痊愈的伤处，忍不住倒吸口凉气。

陆辰淼看向肖长悦，有些担忧。后者忍痛对他摇了下头。

下一刻，陆辰淼走近女孩，很不自然地微俯身，扯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用他自以为柔和的语气道：“小妹妹，你，可以先放开他吗？”

女孩惊魂未定，根本没理会陆辰淼，还不停往肖长悦臂弯里钻，不停蹭着伤口。肖长悦感觉自己像在受刑，但他不能因为自己疼痛就甩开女孩。

光凭一滩血迹看不出什么，四人就找到附近一处林荫休整。陆辰淼不会应付小孩，眼见肖长悦痛的脸色发白，他急中生智，想起自己还藏了包糖，原来是要给肖长悦吃的。

天下孩童没有不爱吃糖的，陆辰淼掏到一半，女孩就抬起头，鼻翼微动，发现甜味源自陆辰淼，盯住纸包吞咽口水。

陆辰淼一本正经铺开纸包，肖长悦也闻到了，好像忘了伤口还在绞痛：“陆辰淼，哪儿来的桃花糖？”

怀中女孩彻底忍耐不住，撒开肖长悦，溜到陆辰淼跟前，仿佛看见鲜肉条的小兽，眼冒金光。

“想吃？”陆辰淼淡淡问。

女孩狂点脑袋。

苍临的桃花糖谁人不晓，楼兰地处偏远，跟主都相隔千里，她几乎没尝过。还有他那不靠谱的兄长，年年去苍临参加界吟会，却没一年抢到过桃花糖的，至此，她才第一次见到桃花糖。

她这次偷跑出门，真是血赚不亏。

陆辰淼把糖递过去，肖长悦慌了：“陆辰淼，你怎么能这样，这包糖是给我留的吧，怎么可以随便给别人了！”

接着，就眼巴巴看陆辰淼头也不回，若无其事地连糖带纸，一整包都交于女孩之手。

肖长悦护食，拼了老命扑向桃花糖，却抓了个空。一时没稳住，整个人趴倒在陆辰淼盘着的腿间，景象十分难看且尴尬。

经此拉扯，肖长悦伤口彻底裂开，剧痛伴着粘稠血液在衣袖里蔓延，他忍不住叫出声，五官拧成一团。

陆辰淼立马色变，想不到肖长悦反应如此大，扶起肖长悦，解开缚腕，撩高衣袖，一道三寸长的血痕露在眼前，已经有血沿着手臂流出，跟红色的衣袖融为一体。

肖长悦忍痛，目不转睛盯住品尝桃花糖的女孩，委屈极了。

“抱歉。”陆辰淼叹声道。

肖长悦并不怪陆辰淼，知道他是出于好意。这句道歉又令他心下一软。垂眸时，伤口上已经撒了一小叠药粉，痛的钻心。

“忍一下，很快就好。”陆辰淼语气平淡，却有不同以往的柔意。

那股奇妙的心安又涌上来了。

肖长悦气消了：“原谅你了，不过陆辰淼，你得补偿我。”

陆辰淼不点头也不应声，替肖长悦仔细包扎好。又腾出另只手，掏出蓝玉髓坠子，不顾对方开口说不要，把它系在肖长悦腰带上。

祁樾和慕青晷没在场，没看到这番景象，他们在附近野林找解渴饱腹的果子。路沿着妄水支流铺设，沿途有若隐若现的流水声，干脆循声到了河边。

这一带泥土空气比较湿润，有不少野果树。

慕青晷说自己是第一次出来游历，祁樾拉他过来的理由，就是带他见识游侠日常生活之一——打野果。

这种行为在慕青晷眼里只能用“无聊”二字形容。此刻，他杵在祁樾让他站的位置，紧接着，枝叶间骤然狂风霹雳，紫色疾风划出数缕重影，把平静的野林搅地翻涌。

紫风刮过之处，将枝头野果洗劫一空，才一呼一吸间，树林重归平静，祁樾兜着堆积如山的鲜果，笑得满面春风。

刚回到慕青晷身前，他眉飞色舞，挑了颗果子抛了抛，啃一口，一声清脆，祁樾满口甜汁，然后把才咬过一口的果子递给慕青晷。

慕青晷翻了个白眼：“祁大侠啃过的果子可金贵着，在下不配。再说祁大侠如此幸苦，我哪好意思坐享其成。”慕青晷找到一棵较完好的树，双指并驱甩出一张符纸，往树干一飞，又甩了长符纸倒树底，然后惬意地靠在另一颗树上。

那棵果树很快自己摇晃起来，场面很诡异，树上果子接二连三砸落。树底的符文不住发光，形成一面巨毯，把掉下来的果子全部接住，借着毯面的玄力保护，没有一只果子砸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