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予精神一振:“快细细道来,什么小毛病?”
凤汐和秋梦对视一眼,纷纷抢答。
“她完全不吃面食,只□□米蒸的米饭...”
“不对,她基本上很少和姐妹们一起吃饭,只让人送到她房内。”
“她似乎从来不生病,就没见她看过大夫...”
“确实如此,但我听绵璟那她的房中却总是一股子中药味,想必是自己熬制的吧。”
“她也不同任何人联络,整天就待在屋里不出门...”
“秋梦说得不对,我倒是看见她时常逗一只信鸽,定是有和人互通书信。”
“怎么都对不上?阁主,您看需不需要我们再查查那女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朱嘉予晕头转向。
“好了好了,你们先打住!让我仔细想想。”
姜满的行事同绮渊楼其他人格格不入,不知是清閟阁的这二位观察力敏锐,还是......她压根就没装?
朱嘉予暂时没有头绪。
澹澹暮色,栖鸦乱舞。
寒莹晚空,庭湖如镜,将夜半三更不睡觉,在湖边罚站二人的身影拉得硕长。
从诏书颁布起,观察使府就在修缮,至今已有月余还没有完工。
沈知序白日起早贪黑地处理公务,晚上歇在一伸双臂就能触到墙面,仅有巴掌大的客栈上房。作为一个锦衣玉食的官二代,他的天都要塌了。
既然自己歇脚的地方实在逼仄,我们堂堂(从)四品大员夜里只能一逮着机会就往李唯简这里跑。
“那徐盛就是故意延误工期,拖着不想让我住进去。”
沈知序一想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忿忿不平地打量着李唯简重金打造,巧夺天工的园林,泛起一丝醋意。
“你也是,撑死小住几个月,修葺地如此阔绰。”
李唯简对他这位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了如指掌,懒得搭理他那点小九九。
“如果你真的很闲,我给你多找些事做。”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沈知序斜睨了一眼李唯简。
“那岂不是生分了?你我的交情,不必言谢。”
李唯简笑着戏谑道。
见好友即将发火,他轻飘飘浇下一盆凉水:“你就不好奇赵持盈现在在做什么?”
如同火药被投入平静的湖面,沈知序立刻哑火。
“我不好奇,不过是个再无交集的故人,与我何干?”
嘴倒是挺硬。
李唯简忍着笑意道:“看在你披星戴月来看我,还看得这么勤的份上,我本想分享分享她的近况,但既然你无意,那我还是...”
“那你还是说来听听,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乐子。”
沈知序嘴上仍在逞强,不断吞咽的喉结却无意间暴露了紧张心绪。
倒也不是什么隐秘。
他们这些打小一起长大的同学都知道沈家这个平素吊儿郎当的小子心里藏了一个人。
沈知序幼时体弱,经常生病,几乎是用药罐子吊着长大。沈家为求他平安,就把他送去一位高人处习武。得益于习武强身健体的作用,沈知序这才如常人般健康长大。
那位高人只是因为与沈家有旧,所以才收了他为弟子。高人不求虚名,不愿染上尘世是非,不准弟子们说出自己的身份,因此至今无人知晓沈知序的师承。
李唯简与沈知序经常切磋,对他的武学路数十分熟稔,故那日看到赵持盈与自己手下第一高手,曾在武林大会一举夺魁的何加焉比试时,就立刻认出了他们师承一脉。
沈知序紧随其来的信更是确定了他的猜想。
信里,沈知序称赵持盈是自己的师妹,让他莫要为难她,是以李唯简闭着眼由赵持盈从自己手中溜走。
看来好友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就是这位小师妹了。
要不然他怎会如此紧张她?
“她在朱柳那里,看样子日子挺滋润的,你莫要担心。”
“什么?”沈知序的声音抬高了八度,“朱柳那里?我的人怎么没发现?”
“那显然是我替你把尾巴藏起来了,你说你不好好干正事,派人盯着自己的小师妹作甚?”
李唯简拍拍他的肩膀。
“在朱柳那里,我的人也可以顺便帮你看着她。我们做客光州本就人力有限,省着点用。”
沈知序咬牙瞪着李唯简,半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朱柳可是清閟阁的人。”
“我怎么放心把持盈放在她身边...”
“难道赵持盈不是?”
“你——”
“我什么我,都是你的青梅竹马,怎么还不一视同仁?”
李唯简看他难得嘴上吃亏,暗中得意。
“你我都知道,现在这个朱柳绝非真正的朱柳,很有可能是清閟阁多年培养的棋子以假乱真。而赵持盈纯粹是被骗了,她那傻丫头才加入清閟阁没多久,又知道些什么?”
“你又如何知晓她何时投效清閟阁?难不成你一直暗中监视她?”
“我...我...我这,我可是她唯一的师兄,举手之劳关照一二的事情,怎么能叫监视呢?李唯简,你别岔开话题,你好好给我说说她和朱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沈大人,您稍安勿躁,李某从头招来。”
见他真要急了,李唯简这才歇了逗他的心思,将他最近的行动息事无巨细地讲给沈知序。
“你打算怎么办?清閟阁突然行事如此张扬,或许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沈知序听完,皱眉问道。
看来得想法子尽快把赵持盈从这趟浑水里摘出来......
“怕什么?”李唯简大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组织,能掀起什么风浪?我也就是一时起兴罢了。”
他查清閟阁,起初是因为受人所托,后来...更多是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诞念头,让他对这个曾经叱咤江湖的组织愈发好奇,想要一探究竟。
烛龙司的下属们,包括沈知序,都以为自己是想要替官家剿灭清閟阁这位胆大包天,曾捉弄先皇的阁主,可他其实并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旨意,也不屑于靠这种小伎俩媚上。
沈知序显然不信,以为是官家密旨责令他保密,李唯简方才编出这么拙劣的借口。
但他不想让好友为难,于是挑了挑眉,及时止住话头:“姑且信你。”
李唯简也是有意想让身边人误会,因此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见天边泛起霞色,他才意识到自己竟与沈知序虚度了一整夜的光阴,困意早已按耐不住。
“沈大人,明夜还要与我谈心吗?”
“怎么?这就不欢迎了?”
李唯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我这白日一边装纨绔子弟应付各路探子,一边忙里偷闲批阅公文,谁知夜不能寝,还要来站在这里陪你白白受这罪。你好歹也让我休息休息。”
沈知序见他一脸憔悴,尽显疲态,当即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屋里。
“你快沐浴更衣,等会陪我一起去应付那个大麻烦。”
“沈大人,您的风流债可真多。”
欠了一屁股风流债的沈大人颊上绯红。
“泡你的汤去!”
“陈娘子,僖王殿下让您,让您不要轻易动怒,别,别扰他清静。”
微服来传口信的小厮最终还是吓得直抖擞,冷汗直流。
霎时间,堂内碎瓷与果子齐飞,茶水共地毯一色。
“表哥也要这么对我吗?”
陈书瑶赌气地撕着团垫。
堂内所有人都跪着,闻言将头埋地更低了,无人敢作答。
堂外,刘氏被声响吸引来,却见里面肃静,试探着敲敲门:“陈娘子在吗?”
“陈娘子?”
“陈娘子,妾身请您去用膳。”
连叫了三声,里面仍无人应答。
“奇怪了,刚才明明听到有声响。”
刘氏嘟嘟囔囔地离开了。
“这徐夫人也是个没眼力见的,早都吩咐了无事别来打扰娘子,还整日眼巴巴地三请五请,又是茶会又是用膳的,惹得娘子心烦。”
堂内,陈书瑶的贴身丫鬟见她愁眉不展,却不再乱摔乱砸,知她发泄好了,忙一边用言语宽慰,一边上前去给她揉手。
“娘子,这等无知夫人不足挂耳,您仔细着别气伤了自个儿身子。”
这丫鬟心知肚明她不是气刘氏,故意拿着刘氏作筏打岔她的愁绪。
“就你多话。”她向来蛮横,对下人颐指气使,那丫鬟也习以为常,仍在为她上药。
“其实我也知道,沈哥哥对我无意,我也确实不该追他到光州。表哥也是气话,他从小就听我念叨,念叨了这么多年,暂时不想理我也是正常。”
“可我就是不明白,觅情你说,我相貌、家世、才情哪点有缺?他凭什么看不上我?”
见自己娘子又要急了眼,觅情连声夸到:“娘子相貌、家世、才情哪儿哪儿都好,沈大人与娘子只有几面之交,不知晓娘子的好。”
“这男女之情呢,不是大火爆炒,而是小火慢炖。您要细水长流,切不可操之过急。”
在陈书瑶诸多下人里,觅情是最得她心意的一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贴身伺候了。她的话,陈虽然嘴上不屑,心里总是能听进去几分。
“就你一天到晚在我旁边说教,真不愧是从表哥王府里出来。”
“娘子,娘子,沈大人和李郎君一起来了!”
门外守着的小厮听到徐盛府里的仆役通传,急忙扣门告知陈书瑶。
“来就来了,又不是见我,我眼巴巴地贴上去算什么?”
“娘子,沈大人他们似乎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一听这话,陈书瑶欣喜若狂,从几案后绕出,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看到泱泱一片跪着的下人,她急忙吩咐道:
“快,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赶紧把这片狼藉收拾干净。觅情,快给我重新梳妆......”
“不必了。”
沈知序直接推开了陈娘子虚掩着的门,却不迈入堂内。
“沈某有几句话想同娘子说,说完便走,娘子不必折腾。”
陈书瑶的心砰砰直跳,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子,上次见面,我说过会修书给家父,托家父上门退亲。不敢耽搁娘子,沈某当日就差人快马加鞭,已于昨日收到家父和令尊的回信,和媒人签过的退婚书。今日沈某前来,就是特意给娘子送上令尊的信和这退婚书,还请娘子收好。”
沈知序从怀里拿出陈贺给女儿的家信和退婚书,双手一伸,身子微微前倾,将二者高高举过头顶。
“是沈某品行有瑕,配不上娘子,这些在退婚书中均已明言。先前也是沈某有错,不该让娘子误会,实在对不住。日后娘子定能觅得两情相悦的佳婿。”
他在说什么?
退婚书?
不...这不可能...爹爹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陈书瑶一下子受到冲击,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磕到桌角,觅情急忙上前扶住她。
“沈知序,你,你可是在骗我?”
“沈某不敢拿娘子的终身大事玩笑,虽然这不是娘子的闺房,但作为外男,知序也是不敢进的,烦请娘子派身边人接一下退婚书。”
沈知序刻意保持的距离和公事公办的态度狠狠扎进陈书瑶的心。
她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硬是逼退了即将涌出的泪。
“觅情,去把东西拿过来。”
沈知序把手里举着的东西递过后,就告辞离开了。
陈书瑶望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自嘲般苦笑着,颊上却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廊下还躲了一人,全程旁听了这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
“想说什么直说,别藏着掖着。”
一出知州府,沈知序的手就搭上了李唯简的肩膀。
“刚才看戏看得可还满意?”
“我可没看,一直背对着你们,给你们守着呢。我还真没想到,你愿舍了这么好的亲事,还做得如此决绝。”
“决绝?也是,这还是多亏了我们指挥使大人的帮助。若不是贵司的人如此卖力,说不定还要耽搁好久我才能重新成为单身汉呢。”
沈知序蛰伏光州数日突然放出即将到任的消息,便有这个追着他不放的陈书瑶的缘故。眼见证据收集的差不多了,他便顺理成章地现身找李唯简汇合,顺便借用烛龙司的驿道和人手解决掉这个累赘。
他先是写信长篇大论地暗示沈炳怀僖王大厦将倾,让他尽快切割;又让他的准岳父,陈大将军“无意中”得知了自己赴任途中一路眠花宿柳,还在光州养了外室的消息。
陈贺老来得女,颇为宠爱,知准女婿如此荒唐便有意将这娃娃亲婚事作废。恰好沈炳怀上门叙旧,东扯西扯了半天,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光州事情棘手,担忧儿子仕途,于是他顺坡而下,将沈知序的荒唐行径告知,主动提出退亲。
没想到这个提议正中沈炳怀下怀,他装作大怒,扬言等儿子就要好好收拾他,给陈家一个说法。
两位父亲既已达成共识,便干脆快刀斩乱麻,当日便交换回了生辰贴,请来媒人签了退婚书,盖了京兆尹的公章。
陈贺心疼女儿痴情,怕她得知“真相”伤心,便没有在信中明言缘故,只让她早日归家,别做傻事。
至于沈知序为何突然耽于女色,左右天高皇帝远,也没影响到他的仕途,沈炳怀管不着,也懒得管。
李唯简见他语调轻快,真像是卸下一个大包袱,忙揶揄道:“这么着急?可是因为那位赵娘子?”
“什么赵娘子啊李娘子的。李唯简你别跟我装蒜,你难道不知那陈将军是僖王一党?他们两家本就是亲戚,陈贺又押宝僖王,朝中谁人不知?他滑如泥鳅的沈尚书想游走在各王爷之间,用儿女的亲事多方下注,我沈知序可不想沾上他溅起的泥渍,用自己的婚姻大事给他人铺路。”
沈知序和自己的父亲不对付也是朝中公开的秘密。他和李唯简莫逆之交,自是毫不避讳对自己父亲的讽刺。
李唯简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表示理解。这不巧了,他和他老子也不对付,要不说他二人怎么能做兄弟呢。
“好兄弟,今日你重获自由,不枉我们多日的斡旋和离间,如此大喜的日子,这回该轮到我请你看一出好戏。”
“祈川,前面路口改道,我们去长庆楼好好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