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知序面前,朱、苏、赵三人很默契地演了一出“相见不相识”的戏码。
苏神医简单检查了一下,称“朱娘子休养得很好,已无大碍”,就只帮她开了几副健脾益骨的药和浴脚散。
朱嘉予谢过,正要告辞,就听到“小栀”突然拉住她,小声说:“娘子,我可以先回府放药吗?”
朱嘉予心里更加困惑,但碍着沈知序在,也不好细问。
“小栀”走后,朱、沈二人单独前去赴宴。
这一次,两人一路无言,却共享相同的心事:
临走前,沈知序注意到“小栀”的背影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却被朱嘉予看到。
朱嘉予既担心他发现异常,又好奇他二人的关系,于是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沈知序见朱嘉予用余光偷瞄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而在后者看来,这小子眼神飘忽,定是心虚!
就这样,两人各怀鬼胎,都以为对方挖了坑等着自己,倒是顾不上斗嘴,暂时休战。
好在从客栈到知州府的距离并不远,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沈知序先行下了车,正要扶朱嘉予,就看到她径自从马车上跳下,让他垂在半空的手很是尴尬。
这一幕恰巧被晚到了几分钟的李唯简看到——
“沈兄、朱娘子,好久不见,两位这是...同行前来赴宴?”
朱嘉予笑道:“正是。小女与知序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久别重逢,总是想要多待一会儿。你说对吧,知序哥哥?”
她笑得格外甜,然而在沈知序听来,哼,茶里茶气。
“阿柳妹妹说得对,虽不是亲兄妹,但我们之间的情谊胜似亲兄妹。经年不见,阿柳妹妹到底是长大了,比小时候聪慧许多啊。”
沈知序也话里有话,三人都听出来了。
朱嘉予不遑多让:“那可不,岁月不饶人,知序哥哥也是内秀了许多。从前心思过于澄澈,长得又白净,沈伯父可好生担心你出门被人牙子骗走呢。”
这倒不是她胡诌。
沈知序幼时开口说话晚,显得呆呆笨笨的,长得又漂亮,像个文静的小女孩;而朱柳活泼好动,早慧许多,经常保护沈知序不被同龄小孩欺负。
那时两家长辈们经常打趣他们:“阿柳啊,你可要保护好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妹妹。”“知序呀,你可要听你阿柳姐姐的话。”
沈知序显然还没有和这些不愿想起的童年回忆和解。
他有些上火:“是的,阿柳妹妹那时颇有木兰英姿,现在倒像武曌遗风。”
这对于朱嘉予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来说,简直是至高的夸赞,她笑嘻嘻地谢过“知序哥哥”,让“知序哥哥”一时疑惑她是不是没有听懂自己讽她心思深沉。
李唯简在一旁围观了两人斗嘴的全程,心想这对不像是青梅竹马,更像是冤家路窄。
见第一回合朱嘉予取胜,他笑着打岔道:“好了两位,都快要入春了,就没必要再说风凉话了。”
这时,闻讯前来的知州徐盛和夫人刘氏急急忙忙地赶来。
“诶呀,这不是我们的沈大人嘛,千盼万盼您可终于来了。您看您这一来,我们光州蓬荜生辉,前阵子还在飘小雪,这两天烈日高照、骤然转暖,可不正是您为百姓带来了温暖啊。近日光州不太平啊,徐某终于提心吊胆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您一来,我们州府上下终于有了定心骨啊。”
徐盛一见面就激动地要行大礼,沈知序预判一步提前扶住他那肥胖的身躯,他就势握住沈的手不放,情真意切地来了这么一段。
是不是freestyle不知道,恶心到朱嘉予了是真的。
沈知序也非常激动:“徐大人言重了。不瞒您说,我这一路走得格外艰辛,每路过一州,都要被留几天,我实在是盛情难却。这好不容易到了光州地界,行囊居然被山匪偷了,细软那些都是小事,我那日行千里的良驹给让他们抢去了。还好,怀揣着一颗迫切的为官家、为州府、为百姓做事的心,沈某只好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步行过来。”
在场的所有人不禁望向他那一身纤尘不染、仔细熨烫过的古香缎蟒袍和背后装潢华丽的马车。——这讲究的,怎么看也不像是长途跋涉还被抢了的主儿啊。
当然,聪明人都懂得装傻,没有人会拆穿沈知序随口捏造的谎言。
不知是否有意,徐盛在问候了李唯简和其他陆续前来的宾客后,方才“看到”朱嘉予。
“这位是?”徐盛故作惊讶地问李唯简,“李兄,某不是您上次救下的那位小娘子?”
不待李唯简开口,朱嘉予款款行了个礼,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是松柏兄的女儿,你父兄怎么没有来赴宴?”
徐盛体胖,说话的时候下巴的肉都在颤抖。
朱嘉予心想你这狗官人虽胖,心可不宽,之前故意没有邀请父兄,现在在这里装什么蒜。
她正欲开口,一旁的沈知序先行解释道:“朱伯父和朱兄近日抱恙,我先前去朱府拜会时专门让他们好生歇息,沈某总归要待个一年半载,后续有的是机会再聚。不过要我看,您亲自设宴,朱家哪敢怠慢?这不,阿柳妹妹代父兄出席了。”
李唯简也笑着望向朱嘉予:“要我看,是阿柳妹妹贪玩,自行前来凑热闹了。”
大哥,我和你很熟吗?怎么也学沈家那小子叫我如此恶心的称呼......
朱嘉予瞪着他不说话,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徐盛见沈知序处处维护朱柳,心想看来这两人青梅竹马的传闻是真;又见李朱二人郎才女貌、言行亲昵,一时不知自己该成哪位之美。
朱嘉予眼风瞥见他那油腻腻的眼神黏在自己和李沈三人之间,心知他定是又盘算怎么利用自己做人情,心下实在来气,忍不住开口讥讽道:“知州大人贵人多忘事,小女前些日子被绑,家父当夜就给您看了我的画像,您不会对小女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吧?”
徐盛讪讪道:“哪里哪里,朱小娘子比画像好看许多,老夫一时眼拙,不敢认。”
“哦,看来家父确实在事发当夜去寻您了呀。”
朱嘉予是笑得更甜了,徐盛嘴边的笑意却停滞了一瞬,眼神霎时变冷。
她怎么会知道?
和朱松柏的会面是绝密。
李唯简注意到了徐盛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他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挡在朱嘉予面前:“徐大人,宾客来得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
朱府外,赵持盈不由分说地把小栀赛进马车。
“你才是真正的小栀,本姑娘不伺候了。”
“赵姐姐,你——”
赵持盈把小栀送走后,自己却悄悄尾随,一路跟进了知州府。
她见宾客们已纷纷入席,便四处寻找着朱嘉予的身影。
还未寻到人,她就被琳琅满目的菜色吸引住了。
尤其是那碗鸡汤鲜虾小馄饨,实在是太诱人了。
她趁前厅的众人觥筹交错,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就偷偷潜入后厨拿了一碗馄饨。
“哇,真香,这狗官真有口福。”
待她连汤带水地喝完,摸了摸肚子满意地离开,再想要回到前厅,却迷了路。
谁知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后花园,她竟听到里面有一男一女的声音此起彼伏,女子似乎还在啜泣。
师父说得没错,真是世风日下。这大白天的,孤男寡女怎么敢这样?!
赵持盈嘴上谴责,身体却很诚实地挪到墙边,凑上去偷听。
这一听了不得,原来那其中一位主角正是她的老相识。
“沈哥哥,你为何不与我联络?你明知道我在光州探亲小住...”
“陈二娘子说笑了,沈某与你并不熟识,先前也仅是几面之缘。沈某此次前来光州是公务在身,为何要提前告知?难道娘子认为官家的旨令应该同你提前通报一声?”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赵持盈默默替这位陈娘子捏了把汗。
“沈知序,你别忘了,我们有婚约在身!”
“陈二娘子提醒得对,我先前惫懒,总把这事忘记,待今日回府,我就修书一份,拜托家父上门退亲。”
婚约?他什么时候有婚约了?
赵持盈继续认真听墙角。
“你敢!我爹爹可是镇国大将军,你我门第相当,也算是青梅竹马…你,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
那女子的声音已不受控制地颤抖,心上人如此绝情,她实在情难自禁,潸然落泪。
谁料沈知序毫不怜香惜玉,他不耐烦道:“陈娘子,还请你自重。宴席还没有结束,我作为主角不能缺席太久,就不送娘子回去了。”
“沈知序!”
赵持盈听八卦听得起劲,想要探出头来看一眼这出戏的女主角,一时不留意踩到了枯树枝。
“咔嚓”一声,她急忙躲到另一堵墙后面,屏住呼吸。
“何人在此?”
沈知序厉声问道。
他自幼学武,耳目较常人更灵敏,凝神探了探,却没有发现有呼吸声。
难道是雪化导致的自然声响?是我太紧张?
他向来谨慎,被陈书瑶缠上已是计划之外的变故,他不愿再生枝节,当即向声音产生的方向走来。
赵持盈此刻异常紧张,她犹豫是要即刻冲出去,还是暂时按兵不动。
沈知序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赵持盈的心几乎提到了喉咙眼。
谁知那陈书瑶见沈知序忽视她直接离开,越想越气,竟扔出取暖的手炉,砸向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