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闻人珄挺惊讶。
一是惊讶张错会八卦,二是惊讶他这异想天开的八卦内容。
“怎么可能,你从哪看出来的?”闻人珄饶有兴趣地问。
听他这么说,张错松了口气。他犹豫一阵,还是忍不住说:“你家、有她的拖鞋。”
“什么玩意?拖鞋?”闻人珄傻眼了。没想到这碰瓷儿大美人心还挺细......
“不是,拖鞋怎么了?”闻人珄乐了,“就一双客人用的女式拖鞋。”
他瞅张错的脚:“你脚上不也穿了双客人用的男士拖鞋么。”
张错低头看拖鞋,没接话。
“我现在单身。”闻人珄挑眉毛,“我那么像混蛋吗?外头下着雨,我撵女朋友走人?”
张错还是不接话,眼睛一直没从自己脚上的拖鞋挪开。
过了两秒,张错后背僵硬,竟又口不择言地问:“那她是、喜欢你吧?”
“呃......”闻人珄干巴巴地顿了下,他摸摸鼻尖,尴尬地说,“你眼睛还真利索。”
眼睛利索?张错自嘲——他们有一样的心思——一厢情愿。这生疼的心思,他只要瞄过一眼,就会知道。
看着张错的表情......闻人珄眨眨眼,有些懵了:“你这反应怎么......”
——怎么委屈巴巴的?
他敢打包票,如果哪天他再从垃圾桶边捡了只野猫回家,白娘子那矫情精肯定就这德性。
“你......”闻人珄似乎摸到了点模棱的东西,“你到底几个意思啊?”
张错这忍不住流露的表情,低沉的语气......
难道是......他早该想到的!
闻人珄自诩双商在线,从不是个迟钝的人。之前是事情太玄幻,他的注意力从没往这上头拐过。现在倒回去琢磨,能品出不少端倪。
张错看他的眼神始终不一样;张错见他受伤了,立刻凶神恶煞地宰了龙蟒;哪怕他态度不友好,张错也从不生气;张错还为他吸蛊毒......
一桩桩一件件,单说是七十年前的主仆之情......
没有任何一种主仆之情,能让人露出张错现在的表情——难过、委屈、苦涩。
闻人珄头皮一阵发麻,试探着问:“张错,你不会是......喜欢先生吧?”
张错的肩膀立刻微微一抽,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天呐......”闻人珄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同性恋不是变异,那个年代有当然很正常。长情种虽然少见,可世界之大,总能扒拉到。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注)闻人珄从没把这等真心当过文人骚客胡诌的废话。
可是......他对上张错这副低眉耷眼的样子,着实浑身难受。
“张错......”可怜闻人珄平素舌灿生花,这一时半刻竟半个字抠不出牙缝。
张错是有许多解释不通,含糊的地方,但这份感情,八成是真的。这要是装出来的,那闻人珄心服口服,活该当瞎子。
他僵立了片刻,想起他否认自己是闻人听行转世时,曾对张错说过一些不客气的话......
闻人珄默默上前一步,他微弯下腰,一手撑着沙发扶手,离张错近了。
他问:“你是死而复生,从此长生不老的死魂灵,所以闻人听行死了七十年,你一直在等他吗?”
张错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在跳动,一下一下,惊心动魄。他撞进闻人珄的眼睛——这双眼。他早就将一辈子葬在这双眼里了。
他离他近,他被他的气息包围。他万万个日夜的痴心妄想,也不过如此而已。
欲壑难填,分秒中走火入魔,他真恨不得把对面的人按进怀里,发疯地......
张错突然一把推开闻人珄,猛地站起身。
闻人珄没防备,被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才稳住重心。
从闻人珄的视角,张错红着眼,抿着唇,指尖发抖。
“你不用......”张错突然提高音量,“你不用、管我。”
他说完,转身仓促地逃了。他快步走进闻人珄的卧室,随后反手关上门,“砰”一声,不轻不重。
闻人珄杵在原地,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低头,和同样僵硬在旁边的白娘子对视了一会儿。
许久后,闻人珄慢慢坐到沙发上,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脸:“这事儿闹的,莽撞了......”
折腾一大遭,他这还是份情债呢?
造孽啊。
一股子难受劲儿像个恼人的秋千,在胸口荡出去,又荡回来,来往反复,简直荡气回肠。
另一边,张错在闻人珄卧室里,后背抵着门,站了很长时间。
他的眼睛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凝视过这个闻人珄现在生活的地方。他的衣柜,他的桌子,他随手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他的床,他的枕头......
张错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轻扫过闻人珄的枕头。
这里,全是先生的气息,全是先生活着的证据。也全是先生......忘了他的证据。
张错看见床头柜上的照片,照片上一家三口,是闻人珄和他父母。张错不认识那对面善的夫妇。
他可以执拗地说先生还是先生,那魂魄还是一样的,那人还是一样的。可事实上,当年的闻人听行再也没有了,他们的过去不见了。
轮回一遭,魂魄漂得一干二净。往事故人,从此风流云散。
可张错还留在这里。既然先生回来了......既然先生选择回来,他命里还有机会,那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用何种手段——他要他。
他不管。
他只要他。
因为尴尬,闻人珄一直待在客厅,没有去敲卧室的门。
说来也好笑,他为人大手大脚,随心所欲惯了,打小起靠着一副老天瞎眼给的尊容,很不才受过许多喜欢,什么类型的基本都见识了。
像刚才拒绝林娜,闻人珄心里连个哏儿都没打,可这赶上了张错......
闻人珄想了又想,觉得要赖张错“非人哉”。他太荒唐了,荒唐得叫闻人珄措手不及。
正儿八经评评理,换任何一个人,撞了邪,蹦出一个漂亮怪人,跑你家来粘着你,还说他是你上辈子的相好......信息量大爆破,谁能那么快接受?
小珄少爷怜惜自己,扯来无辜的白娘子揪毛发愁,直到下午四点半,闻人珄从白娘子身上揪下整整一团毛,然后搓成一坨球,终于收回辣手,站起身来。
他把白娘子的代谢产物扔进垃圾桶,走到卧室门前,敲了三下门:“张错,我开门了啊。”
他把门推开,一打眼没瞧见张错。皱起眉巡视一圈,才发现张错竟缩在窗户下的墙角里。
张错个子高,和闻人珄差不多,一米八五左右,这会儿缩在一堆儿,既可怜又滑稽。一条长马尾顺着他耳侧,无力地垂到胸前,脸本是埋在臂弯里,听见闻人珄进来,才堪堪抬起头。
他眼睛通红的,眼梢还沾了点水汽,好一朵我见犹怜的娇滴大美人儿。
闻人珄登时头疼欲裂:“......你不是又哭了吧?”
闻人珄叹口气,走到张错跟前蹲下。膝盖一弯,他就无奈了。他有种诡异的感觉——好像他是个正要哄老婆的死渣男。
闻人珄内心狰狞:“......张错......”
“你能......”张错抢闻人珄的话,“你能、别赶我走吗?”
“嗯?”闻人珄愣了,“我没说要赶你走啊。”
“我知道。”张错错开眼睛,不看闻人珄,“我、知道的。”
他一句话抠心挖胆,需要肺底最后的力气才能勉强吐露:“我的确、喜欢先生。喜欢你。”
闻人珄:“......”
“所以,你留着我。”张错顿了顿,“会觉得、不舒服吧?”
闻人珄:“......”
“我知道。你没有、先生的记忆。”张错磕磕绊绊地、慢慢地说,“你虽然......是、先生的转世,但没义务、接受我。”
“我、别无所求。我无处、可去,我只是希望......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闻人珄:“......”
闻人珄在心里暗骂一句:“你可真是个磨人精啊......”
“行了。”闻人珄站起来,“别蹲这犄角旮旯闹洋相了,我没说过要赶你走吧?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么。”
闻人珄:“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至于我上辈子发生过什么,我现在也不记得。”
闻人珄:“咱们都是男人,不如大气点?”
张错还缩在那不动唤。
闻人珄无奈:“扯什么?还要我伸手拉你起来么?”
张错终于闷闷地站了起来。
“哎呦......”闻人珄摇摇头,搓了把脸。
他清清嗓子,表情忽然变得认真:“那什么,抱歉啊,不管怎么样,我不该那么直白地戳破你的心思。我跟你道个歉。”
张错定定地看着闻人珄:“是我、不对。不该......”
“不该胡乱拈酸吃醋?”闻人珄乐了。
张错也总算短暂地笑了下。
“行了,赶紧出来吧,我还有事儿要问你呢,刚都没问完。”闻人珄说着,肚子不应景地“咕噜”一声。今儿个思考过度,营养不足了。
“我饿了。”闻人珄摸摸肚皮,问张错,“你饿吗?”
——死魂灵会不会饿?需要吃东西吗?
“我订外卖,你想吃什么?”闻人珄解释道,“啊,外卖呢就是在手机上订餐,然后......”
“我做吧。”张错说。
“你做?”闻人珄意外了。
“嗯。你等一下。”张错说,同时往卧室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