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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万花楼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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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夜宴之后,李挽忙碌起来,早出晚归。

有好心的街坊暗示陆蔓,说李挽与白瑞生“过从甚密、恐生苟且”,陆蔓不挂心,幼桃却坐不住了。

这日下朝,过了午时李挽还没回来,幼桃打算请于叔出门去寻。

一开门,却见陆桐从马车上急匆匆下来,

袄裙上套着皂色罩衣,像是将放下碗筷、抓了件外衣,便从陆府匆匆赶来。

她扑过去牵住陆蔓,

“阿姊,殿下今日行踪你可有耳闻?”

陆蔓狐疑,“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说,原来是李挽请了白瑞生去万花楼饮酒。

“哦,”陆蔓眼眸无光。

陆桐当即哑然,“阿姊难不成早已知晓?怎的也不同我知会一声?”

粉嫩嫩饿小唇嘟囔着,瞧那埋冤的意思,许是觉得自己本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却摊上陆蔓这么个不解风情的红娘。

陆蔓无奈,“王爷独来独往,我不知道他的安排。”

“罢了,”

陆桐轻蹙浅眉,

“王爷应该还在万花楼,快些阿姊,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白白软软的小手拽着陆蔓的胳膊,怕生如陆桐,也只有在与陆蔓极亲近的情况下,才会有这般主动的行径。

陆蔓却实实在在不解风情,直接将手臂抽了出来,差点叫陆桐摔个跟头,

“王爷素有主见,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未请我二人,恐怕不便突然造访。”

惊慌和窘迫蔓延在陆桐的脸上,乌溜溜的眸子眨眼泛起泪花。

陆蔓到底不忍心见让妹妹受伤,将人扶起来,温声细语劝道,

“白郎虽然年轻有为、面容隽美,但此人已经将自己出卖给纪家,党争凶险,妹妹还是离他远些吧。”

陆蔓一直觉得,为陆桐好,便要叫她悬崖勒马、救她于水火;

殊不知,她的直言不讳,却是将陆桐往绝境赶。

女儿家的心思本就难以启齿,更何况陆桐被世家规矩养大的小姑娘。她因为绝对信任陆蔓,才隐隐暗示。

谁曾想,阿姊不仅直接拆穿了她,还随意指摘她,弄得她丢尽脸面。

陆桐忸怩起来,“阿姐,你胡说些什么……”

陆蔓叹息着继续劝她,

“妹妹相信我,你是陆家血脉,又有阿姊给你撑腰,值得更安稳舒心的生活。听话,我们不去冒这个险。”

陆桐笑了笑,垂下眉眼,桃腮晕红。

然而这只好不容易跳出牢笼的小兔,已经被陆蔓一句话推回原位,怕是再难敞开心扉。

两姐妹无声的喝起茶。

陆桐心里憋着话,最后还是忍不住道,鼓足浑身勇气,声音小小的道了句,“阿姊,”

陆蔓转头看她,陆桐樱唇轻颤半晌,“阿姊希望妹妹安稳,可王爷也置身波澜诡谲的朝堂,阿姊……妹妹担心……担心阿姊受牵连。”

阿姊教育她,她虽然委屈,但调整好情绪后,还是立马担心姐姐。

小女娘眸子水灵灵的,懂事得紧,陆蔓宠溺摸摸她的小手,“不怕,阿姊心甘情愿替陆家姊妹受着,一定能护妹妹安然无恙。”

“可是……可是……王爷他……”

陆桐像煮熟的鹌鹑一样,瞟了陆蔓一眼,

“建康危机四伏,阿姊还是让王爷多加留心吧。”

“堂堂摄政王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蔓觉得好笑,也就陆桐这些不经世事的小丫头会担心李挽的安危。

陆桐见姐姐不上心,不免有些急了,“就说王爷今日去的万花楼,鱼龙混杂,月前,将生了一场大火……”

陆蔓挑眉,“走水?”

“正是。青天白日里,莫名其妙的,烧死了好些人……”

等等,走水……

走水走水!她怎么没想到,放火也可以杀人!

陆蔓赶紧将陆桐牵到自己身边,“好妹妹,你快同阿姊讲讲,当时走水是怎么一回事?”

可陆桐知道的也不多,

“那万花楼阿姊应该晓得,百年前是陆家祖业。后来几经流转,换过几任家主,眼下是哪家家业已经不得而知。

不过,这并不影响万花楼在建康城内的声望,很多公卿大臣都喜欢去那里宴饮,就连天子也会去楼里私访。”

“既然都是达官显贵,不应该护卫森严?怎生起了火?”

陆桐摇头,“具体情况妹妹也不清楚,听说是上元佳节花灯引燃的,火灭之后治了街坊督主的罪。万花楼的管事重利,简单收拾了又重新开业。妹妹上次路过瞧着,那些公卿大臣竟比以前还喜欢光临那里。”

陆蔓眼睛突然亮起来。花灯就能引燃,说明那楼里应该极易燃,而且没有防卫措施,简直是天赐良机!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眨眼,陆蔓拍案而起,“不行,我得去瞧瞧王爷!”

她要去,火烧万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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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宝阁上,杀气腾腾的脚步声走上楼道,一步,两步……

李挽缓缓转过身……

雪白帷帽罩住娇俏身段,绛色裙边露出一双绣花小鞋,春风拂过,玉指挑开轻纱,陆蔓一张秀容映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

短短几个字,仿佛耗尽李挽的力气。

陆蔓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摇摇晃晃,蹒跚几步,轰然栽倒在小娘子的肩头。

“……”

颀长身姿不如往日笔挺,以面对面的姿势,躬身将小娘子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小巧的肩膀上。

两人离得很近,灼热的酒香就吹在陆蔓耳廓;

她轻轻一侧头,便见比女娘还秀美的鸦青长睫,正随着酒劲儿扑簌簌颤动,简直像是风中的菟丝花。

“郎君真是醉得不轻。”

陆蔓咬牙,恶狠狠的掐了把李挽的手臂。

唤来对方一声娇嗔,“嗯,疼。”

唇齿间带着含糊的鼻音,目光里狠意却丝毫未减。

一双眼儿伏在娇娘领间,如豺狼般审视着四周。

不是陆蔓。

他要找的不是陆蔓。

方才真的有人想杀他!

可惜,陆蔓的出现让那人完美隐身在黑暗里,他现在也寻觅不到了。

不多时,两人的说话声引出雅间里的纪家父子和白瑞生。

方才还中气十足、叫嚣着抓人的王爷,眨眼面目红透、目光涣散。

白瑞生大为惊骇,一盏酒都没喝尽,

“王爷难道就……醉了?”

李挽回神,展臂搂住陆蔓,一脸坦荡,

“嗯,醉了。与白郎喝酒,尽兴。夫人轻饶本王。”

与她何干?

陆蔓又惊又怒,挑眉瞪向李挽。

这厮却似乎是觉做戏没做足,忽然双腿脱力,整个人结结实实倚在了陆蔓的身上。

“……”

目光中,两缕青丝垂下鬓边,落进玄袍椽边,那里面,是微微敞露的赤红胸膛……

莫名的,陆蔓脸上突然燥热不堪。

她挪开目光,仰头望进李挽眼里,

“真醉了?”

而对方也在垂眸看着她,秋水般的眸子难以聚焦,左右晃动,

“真醉了。”

“郎君怎的如此贪杯!”

陆蔓大为恼火。本来,她只需寻到李挽所在的厢房、放一把火就好。结果这厮醉了还乱跑,偏生要将自己与她绑作一处。

没办法,她只能再费些事,先寻个地方将李挽安置下来。

“既然醉了,我扶王爷去厢房休息。”

哪晓得,李挽不愿,如三岁小孩儿般,死死把住栏杆,任陆蔓如何拖拽都不走。

小娘子急得嗔他,他还嘟起沾了酒的红唇,冲人做鬼脸。

吓得陆蔓目瞪口呆,看向雅间边看戏的纪家三人,也皆是又无语又好笑。

无奈,陆蔓只能改变策略,哄他道,

“好好好,我扶王爷回府,总行了吧?”

李挽这才松手,傻乎乎的冲陆蔓笑起来,

“那你不能生我气。”

他勾在小娘子肩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瞧,我帮小果儿向白瑞生讨了许多礼,他见着一定开心。”

“讨礼?”

陆蔓垂头,便见李挽撑开的荷包里,多了许多钱币。

李挽早已富得不知金钱为何物,眼下兴高采烈的向她展示自己“骗”来的三瓜两枣,意外有些可爱。

陆蔓一双杏眼嗔他,抬眼却见他摊开手掌,三粒饱饱涨涨的花生正静静躺在掌心,

“还有长生果。”

随着他的嗓音落下,稚子般的笑意在眼底漫开,酷似那晚的小果儿。

那一瞬间,陆蔓听见自己一颗心、莫名其妙的剧烈跳动了一下。

纪家父子见两人想走,立在身后寒暄告辞,她却像是听不见了一般,眼珠一眨不眨,定住在眼前人脸上;似是试探,似是思索,似是天人交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搭住肩上的手腕,一把往脊背上扛起,

“罢了,醉了就回家。王爷多大的人了,还得我来背回府不成。”

李挽轻笑起来,

“抱歉,辛苦夫人了。”

他不动声色站直身体,手肘往身前轻拢,浑然就是将小娇娘搂在怀里的姿态。

陆蔓专心行路,未觉异常,只道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实际却轻得很,扛在肩上丝毫不影响行走,反而还暖烘烘的,莫名有些舒服。

当然,这些小窃喜不足以消减她对李挽的怨念;

心中直骂着这厮运气是真好,每次都能歪打正着躲过她的算计。

这次,他又给小果儿讨了礼,她总不能让孩子失望不是?只能将火烧万花楼的计划搁置。

不过,下次,下次她一定深思熟虑、做好万全之策,势必取走李挽狗命!

陆蔓想得出神,咬牙切齿的,将一腔怨念都发泄在李挽身上,行了一路,便训了一路,“郎君净拿贪杯做借口”“郎君不如抱着酒瓶子过活”云云。

李挽应得认真,句句回应着,“夫人管教得当”“夫人深明大义”之类的话。

二人越走越快,越说越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两人经过的某间软厢里,两位郎君静坐冷几前,将他们的一举一动悉数看进眼里。

待到李挽陆蔓乘车离去,软厢里的两位郎君走到方才闹事的雅间门前。

屋内,气氛低沉。

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散骑侍郎,匍匐在纪大将军脚下,额面贴地,

“将军明鉴!白某与王爷素无瓜葛,不过因为奴仆有过两面之缘。白某拜在将军门下多年,吃穿用度、如今的一切都是将军赠予的,白某怎么可能倒戈……”

焦急的声音带上哭腔,门外为首的郎君静听片刻,让另一人守在门外,自个儿推门而入。

“哎呀,真是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诸位将军。”

笑得刻意,白瑞生寻声回头,

“张霄?这么巧!”

话音落下,张霄向他匆匆作揖,已然向着纪勇男走去。

而纪勇男面前的几案上,居然摆着三只茶盏。

三只!显然是为张霄准备的。

这不是巧合,是纪勇男请来了张霄。

白瑞生目光怔怔,头皮逐渐生出麻意。

张霄是他的下属,纪勇男越过自己,款待张霄,目的可想而知!

张霄当然明白白瑞生的担心,旋即挑起油滑笑意,

“白侍郎不日将升迁禁军都统,想必纪大将军是请张某来为白侍郎庆贺的。”

八面玲珑的说辞,将纪勇男和白瑞生两方都安抚妥当。

纪勇男赞许的瞟眼张霄,请他落座,又拂袖请起白瑞生,说道,

“瑞生,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军务忙,旁的事也不敢劳烦你,先回去吧。”

白瑞生一听,这是要把自己排除在外啊!今日一走,以后纪家怕是再无他的一席之地了!

遂赶紧表忠心,“将军哪里话,为纪家分忧是白某分内之事。”

他一面说着,一面目光求助纪子辉。

纪子辉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比白瑞生自己还要纠结。

一方面,父亲所谋之事凶险万分,他不愿让白瑞生牵连;但他也知道,若白瑞生不插足纪家最机密的要务,前途恐怕就此到头了。

荣誉,必然伴随着风险。

两人的目光交流落在纪勇男眼里,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他最终给了白瑞生一个机会,

“瑞生,此事棘手,是桩苦差,你可想好了。”

家主已经将话递得这么明显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白瑞生也得受着。

他咬牙道,“绝不负所托。”

“好!”

纪勇男一掌拍在膝上,

“三月三上巳节,文人墨客一贯风雅,老夫在想,也是时候看看咱们武将的表演了。”

白瑞生狐疑,“您的意思是……”

纪勇男直言道,“李挽不是觉得我们无所作为要削减军饷吗?那就让他亲眼见识见识镇远儿郎的厉害!”

见识镇远儿郎的厉害?

怎么见识?

难不成是……

起义?!

纪勇男睨他一眼,“怎么,怕了?”

白瑞神赶紧掩饰心慌,

“白某,白某只是担心,王爷近来行为古怪,会不会已经看破了将军的想法?”

纪勇男还未应声,倒是张霄愤愤不平的大骂了一句,

“看破了又怎样?他又没有兵,要是有法子抗衡咱们,早就动手了,何至于禁军都统一职悬了半年未决。”

张霄血气方刚、骁勇好战,甚得纪勇男的心思,“正是给事中说的这个理。”

他笑眯眯的赞许了张霄,又转头安抚白瑞生,

“放心,咱们也只是给陛下一点颜色瞧瞧,又不是动真格的。

不过瑞生考虑周全是好的。这样吧,如果实在担心,不如给王府安排一场白事。”

纪子辉蹙眉,“白事?”

这个计划连他都不知道。

纪勇男解释道,“我朝重礼法,红白喜事都得告假月余。不管他盘算了什么,只要他告假在家,那朝堂之上便是我们独大。届时削减军饷、遴选都统,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而王府为了拖延遴选,红事将过,只能是白事。

可王府里能办白事的,纪子辉思来想去,除了李挽,只能是新王妃、陆蔓了!

纪勇男恐怕早已做好安排,很快又果断道,

“这事交给小女。前些时日她们不是在瑞生宅前闹过一场吗?让小女去道个歉。”

听罢纪勇男的安排,张霄深受鼓舞,摩拳擦掌,主动请缨要领兵起义军,准备大干一番。

见白瑞生和纪子辉还在为谋害人命的事犹豫,张霄甚至劝他们,

“二位,相信张某,就算我们不动手,也有人动手。”

“什么意思?”

“难道还有人想要王妃的命?”

张霄未置可否,只讳莫如深道,

“说句不好听的,二位可怜王妃,说不定王爷早就想杀了人家。本来就只是陆家的庶女,并不般配;没了旧人,还能再娶新欢不是?”

这话一说,纪子辉和白瑞生便心知肚明,遂放心的举杯饮酒,叫嚣笑骂声不断。

喧哗声中,红裙娘子端着酒盏从隔壁走出来。

裙裾轻摇,悄无声息间,身后跟上一名小厮。

“去瞧着陆蔓。本姑娘还没动手呢,不能让人就这么死了。”

妖冶的眼眸笑得弯弯,眼尾绽开一抹滴血似的红莲,格外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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