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鹰这句话说完,偌大的军营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台下围观的将领士兵们都听见了这一句,皆瞪圆了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上人。
靖渊一瞬间失了声,当着众多部下的面,他不好直接说不,于是便胡乱搪塞两句,邀请常鹰入他帐中相谈。
常鹰将武器交给护卫,大大方方地随他入帐,一坐下便追问道:“如何?你现在同我成亲,我的人下午就可以归降于你。”
靖渊正在给她倒水,军中生活条件简陋粗糙,他好不容易翻出一个没有豁口的杯子。
他一边倒水一边想,这周女侠还真是个急性子,这与赵越禀报给他的关于常鹰的消息倒是一致。
只是,靖渊万万没想到她提出的要求会是这。
靖渊斟酌片刻,道:“周女侠,不瞒你说,在下已经娶过妻,有过一双儿女了,如今天下百姓身处战火之中,在下一心只想匡扶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暂时没有另娶妻室的打算。”
常鹰挑眉道:“我打听过了,你那妻子一年前不是因病过世了吗?你是要为她守孝三年?”
靖渊:“……”
他倒是没想过守孝不守孝的问题,不过常鹰这么一提,靖渊便顺着她的话说:“周女侠见谅,贱内辛苦为我生下一对儿女,而我却常年在外,连她病重逝世时也无暇回去探望一眼,在下愧对于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她守孝三年,以全夫妻情分。所以周女侠的条件,在下怕是不能答应。”
他说完这些话,常鹰“啧”了一声,当下感叹道:“没想到你竟如此重情重义。”
靖渊抱拳道:“惭愧惭愧。”
常鹰道:“那我更要嫁给你了。”
靖渊:“……啊?”
不是,他都说了要守孝三年了啊?
常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定下婚约,等你为你的亡妻守孝完成后,我们再成亲。”
“这……”
“你还有别的难处?”
靖渊欲言又止,不想娶她的确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看得出来,他的部下赵越似乎对这个他敌不过的常鹰有着别样的情愫。
不过这毕竟是赵越自己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多说什么。
靖渊想了想又道:“周女侠,在下想问你一句,你为何一定要与我成亲?”
常鹰的确有别的目的,而且她并不打算遮掩,便坦然道:“为了给我的人一个保障,一个后盾。”
靖渊疑惑道:“你是怕你归降之后我会苛待他们?”
不待常鹰开口,靖渊便郑重向她发誓:“周女侠,在下以生命起誓,将来我一定会对你的人加以重用,不会苛待他们一分一毫,否则在下将来不得好死,永世不能超生。”
常鹰不买账,嗤笑一声道:“发誓顶屁用,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
靖渊无话可说,无可辩驳。
她说的的确有理。
常鹰将他倒来的水一饮而尽,起身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三天后,我若是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咱们就继续打吧。”
话落她便出了营帐,带着她的护卫离开。
她走后,靖渊手下几个将领系数涌入他的营帐中,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唯有赵越无声站在所有人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靖渊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只留了赵越。
赵越年纪比他大上几岁,私下里靖渊偶尔会喊他赵大哥。
“赵大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既然对周女侠心生好感,就去追求她吧。”
赵越:“……”
心思冷不防被人说破,赵越一张脸登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嗫嚅半天,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靖渊简单跟他说了常鹰嫁他的目的,末了推了一把赵越:“真的,赵大哥你快去吧,你若能与她结亲,想必周女侠也能放心。”
赵越的确是去找了常鹰,但两日后,赵越回营,径直去了靖渊帐中,什么都没说,只是求靖渊以大局为重,尽快与常鹰定下亲事。
靖渊沉默半晌,皱眉道:“可是你不是喜欢……”
“那不重要。”赵越打断他道:“在属下心里,我们要谋划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收服常鹰所带领的水匪于我们有益,还请元帅勿要迟疑。”
靖渊想问他与常鹰说了什么,但赵越顾左右而言他,只不住催促:“明天就是常鹰给的最后期限了,还请元帅早做定夺。”
翌日,靖渊派人将常鹰请到大营,与她定下了婚事,三个月后,两人成亲,常鹰带着一万水匪归顺。
常鹰降于靖渊后,因为自身实力强悍,迅速成为了靖渊麾下的一名猛将。
那些当初对她多有轻蔑之意的武将,也渐渐被她的实力征服,不仅臣服于她元帅夫人的身份,更为她的文韬武略而深深折服。
只是可惜,仁献皇后常鹰命不好,有一次与洪庆帝靖渊并肩作战时,为救靖渊不幸被敌方暗器所伤,那暗器上淬了毒,当时与洪庆帝对战的其实是西南边陲一蛮夷小国,那毒也是中原没见过的,是以仁献皇后中毒后,军医们也束手无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仁献皇后毒发身亡。
那时,二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仁献皇后死后不到一月,与蛮夷小国的仗打赢了。
靖渊派诚国公赵越善后,负责与蛮夷小国商定后续归顺事宜,他则带着大军拔营前往别处。
半个月后,靖渊得到了诚国公赵越下令屠尽蛮夷小国的所有人口牲畜的消息。
靖渊大怒,急召赵越回营,但已经晚了。
那蛮夷小国里的所有活物,都死在了赵越的一声令下。
靖渊当时便下令要斩了赵越,奈何麾下其他将领几番求情,言及蛮夷小国害了常鹰性命,赵越不过是替常鹰报仇雪恨罢了。
靖渊深思熟虑,为了大业着想,只得饶了赵越。
好在赵越平生也就发了那么一回疯,此后倒是没再违令而行过,靖渊也知道他之所以发疯是因为死的人是常鹰,他心底深处虽不赞同这种为了喜欢的人就拉着所有无辜的生命陪葬的做法,但多多少少也能体谅他。
于是这事渐渐就过去了。
之后便是靖渊称帝,赵越得封诚国公,掌京都禁军,护皇城安危。
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这样的渊源,所以诚国公赵越一定会无条件地支持靖桓宇,尤其他还掌着禁军。
再加上赵又岚可能拥有前世的记忆,大皇子的身世,她估计也知道。就当下的情况来看,两位皇子孰胜孰负,真是没有半点悬念。
好在洪庆帝如今正值壮年,若是不发生前世那件加速他生命走向尽头的意外,他应该可以多活几年,活到她真正有了拉下靖桓宇的资本。
想到此,闻雪英又向闻仲年说了自己打算利用钦天监一事。
闻仲年听完沉吟片刻,缓缓道:“这的确是个办法。”
闻雪英忧愁道:“只是,季洪是新臣,不知他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闻仲年想了想道,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想让一个人为我们所用,自然是有许多办法的,这件事交给爹。”
与闻仲年又细细说了说她的计划,闻雪英回了自己的院落。
换了家常的衣裳又拆了紧紧盘起的头发,闻雪英坐在妆台前发起了呆。
鞠衣和琥珀在一旁下棋玩,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又想到了赵又岚问她的话:难道二皇子不曾写信给你?
闻雪英舒了口气,迟疑着伸手拉开妆台。
靖桓宇的确写了一封信给她,信是贵妃遇刺那日到的,只是信上写了什么,闻雪英却迟迟未看。
实在是只要一想到这信是出自靖桓宇手中,她就没来由地感到厌恶恐惧。
仿佛那不是信,而是一条丑陋又致命的毒蛇,只要她一打开,毒蛇便会蹿出,咬她一口,给她注入无解的毒液。
但,她和靖桓宇还得继续周旋,这信不得不看。
深呼吸了几下,闻雪英将信撕开。
片刻后,闻雪英咬着牙,一脸冷漠地将信塞了回去。
靖桓宇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多数写的是他对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又如何如何期待回京见她,若是前世的她,看到这些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浓情蜜意的话语,她一定会高兴得心花怒放,夜不能眠,如今,闻雪英几乎是咬着牙看完这部分。
最后一页,他终于说了点有用的,孙家老宅失火一事颇为蹊跷,他查来查去,的确是查到了一点线索。
孙家老宅失火那日,有人看见老宅里负责膳食的厨娘在街上与一年轻男子发生争吵,当然没吵几句,周围围观的百姓就说那厨娘可是孙家老宅的人。
据那日围观的百姓说,那年轻男子说话虽有意模仿亳州口音,但还是有去过京都的百姓听出他是京都人。
他不认识孙家老宅的厨娘,但也知道孙家老宅是洪庆帝住过的地方,于是很快就向那厨娘赔礼道歉,那厨娘也是个本分人,并未仗着自己曾经给洪庆帝做过饭而不依不饶,她大方地原谅了初到亳州的年轻男子,那年轻男子也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便是那一日唯一的奇怪之处。
到了半夜,老宅失火,宅中所有人都葬身于火海。
靖桓宇派人去找那年轻男子,然而亳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那几日根本没有外地口音的男子入住。
靖桓宇又去查了亳州所有的外地商队,也没有那年轻男子的线索。
仿佛是一抹幽魂,除了街上与孙家老宅的厨娘发生争吵以外,那年轻男子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京都口音……凶手是京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