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十六年,卫国还是走到了他的末年,其都城在被晋州铁骑围困了月余后终于打开了大门,之后卫帝携百官出城认降,俯首称臣,得苟存性命。
翌年春天,晋国迁都卫国旧都,改名昌都。是以除卫帝得封卫国公留居昌都外,其余一概旧卫贵族百姓悉数迁出,特旨不论
这日,恰逢九月初旬,秋风渐收,晨露方歇,空气中似乎带着几分南方的氤氲之气,雾蒙蒙中大街上三三两两的已经有了行人。
其中有一中年妇人,提着个半旧的竹编提篮,脚步轻快的往前赶路,正走着隐约间似乎听见后面有人在喊:“花大娘稍等...”
妇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只见浓雾中走出来个熟悉的身影,一时笑了,“我道是哪个,王嫂子这是往何处去呀?”
原来这妇人平日里打些短工,多是些浆洗的活计,这来人便是其中的一位老主顾,平日里也算有几分交情在。
却说来人不答反问道:“不过是寻常走动,倒是我看大娘脸上挂着喜色,近日可是有好事上门呀?”
“原也不是什么了得的事,只是我家大女刚说了亲,这不我这正赶着往寺里去还愿呢!”说着,中年妇人抬了抬胳膊上的提篮,可是见来人真要细看却又急着遮掩了几下。
来人不过瞥了一眼,“不知是说的哪里的人家?”
“说来也巧,就是你们村的刘水匠家,排行第三......”
“你说的是刘水匠家的秀才公子?!”来人忍不住惊叹,接着嗫嚅道:“竟是便宜了你家?”
“你说什么?”
“你这不对呀?”
“什么不对”,妇人没有反应过来。
来人认真的看着她,笑中带着三分讥讽,“你这还还什么愿呀,你合该请了菩萨回去,日日祝祷才是。”
“祝祷?这话怎么说?”
“自然是祝祷余家小姐和良公子的婚事水到渠成,和和美美,还有余太傅身体康健,这样你们这些人才能长长久久的跟着鸡犬升天。”来人扯着嘴角,脸上的不屑已经不再遮掩。
“你说哪个是鸡犬?”妇人终于反应了过来,气得嘴唇一阵颤抖。
“哼,自然是你们这些下贱坯子,留尔等性命,驱为牛马已是圣上大恩,如今竟是敢奢望扰乱纲纪,越下犯上,”
“你你你......”
妇人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身上更是一阵阵的抖动,余光瞥到自己手中的提篮,心中生出一股冲动,直想一下子砸过去,可是双手紧紧地握着直到青筋凸起,却仍是不敢,
突然“噗噗”一阵热气,手中的提篮竟是被掀了起来,里面的东西顿时被一条热舌头卷了过去,“垮塌”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躺着的萝卜,还有吃的喷香的马儿。
“哈哈哈!萝卜,哈哈哈!就是几根萝卜”
妇人顿时泄了气,强忍着酸楚,默默的弯腰捡了起来。
“实在是失礼了,”妇人看着面前站着个清秀的姑娘,还有递过来的萝卜,有些愣神。
“我家小姐说冲撞了大娘,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茶点是干净的,还有这五百钱就当是赔礼了,还望您不要嫌弃才好。”
妇人正在犹豫接还是不接,这姑娘已经将手中的东西一并放进了提篮了,又亲自递了过去。
“这这这,怎么是好,”妇人惶恐间,姑娘已经回身上了马车。
话说马车内坐着的是通政司副史易大人府上的两位小姐,易莲和妹妹易兰。
易莲轻轻的握着妹妹的手,安抚的笑了笑,可是方才二人的话她却迟迟不能放下。
这余家小姐说的是当朝太傅余庸的独孙女余清欢,余太傅原为前朝帝师,新朝初立之时,是为数不多得以保全的旧臣,如今嫡孙女更是赐婚中书侍郎家的长子,可以说是天大的恩赏。
而因着这份恩赏,他们这些旧卫人也多了几分脸面,也就是那妇人口中说的‘鸡犬升天’
而今日,她们姐妹二人赴宴,想是能见上这位余家小姐一面吧!
“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寻常串门子罢了,一会见了合眼缘的就多说两句,若不合眼缘,只管不理她便是,还有姐姐在呢!”
易兰点点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慢慢停了下来,这时外面车夫回道:“小姐,到了康保门了。今日不知何事,这会子正排查的紧喽!”
“这也急不得,等会吧。”易莲顿了一下,“你拉着些马,别冲撞了人。”
说着话,正好一粗眉老兵对车里面的人一阵催促,“快,快,快,下车”
易莲明显一愣,见旁边的妹妹更是紧张的变了脸色,正在犹豫间,旁边的丫鬟小心的问道:“姑娘,可是要拿出老爷的官牌?”
“不用,再看看。”
几人压下心中的慌乱,也不敢耽搁,匆匆整理了衣裙便下了车。
待手边的路牌查验完毕,粗眉老兵正欲遣了众人上马车走人,突然听到前面一声惊叫,“啊,死人了!”
众人顿时吓得一懵,易兰更直接扑进了易莲的怀里,瑟瑟的喊道:“姐...姐...”。
易莲也是吓得心口发虚,脸色发白,强撑着安慰着妹妹,“无碍的,姐姐在呢。”
不过略略一想,有些不信,青天白日的,街上怎么会有死人?
正欲挪步往前看看真假,却被人一瞬挡了视线,再挪,又被那人挡在了身前。
易莲不免抬头细看,只见那人身量足足七尺有余,一身戎装,挺立颀长,肤色微黑,神情肃穆,一副铁面郎君模样。
易莲一时恍然,正欲遣了他边去,
车夫这时却疾步赶了过来,待到了跟前回道:“小姐,奴才莽撞,先去看了”,说到这,一时有些犹豫了,
不过,见易莲目光坚定的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讲了:“是城墙上头的木杆上吊着一干人头,想是今日早上才吊上去的,鲜血未干,十分惨烈,小姐还是不要去看了。”
易莲顿时脑子轰的一下,心中一沉,脚步踉跄着晃了晃,怀里的易兰更是要泣出声来,慌乱间听到身前之人说道:“你们可以上车了。”
两个丫鬟这才反应过来,忙扶自家主子上马车。
谁知变故突生,易兰刚刚俯身进了马车,只听“咚”“砰”“嚓”的几个动静,竟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几人的身后。
易莲下意识的回身准备去看,却被铁面守将走进几步挡了个严严实实。
“小姐,请上马车。”
“啊!!!!!”
易莲还不及反应,小丫鬟已经尖叫着跌在了地上,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另一个大丫鬟顾不得别的,忙拽了贴身的帕子一下子塞进她的口中,只是自己的脸色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刷白。
易莲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愣愣的站在那,脑袋像灌了铅一样,惶恐的不敢转动。
“姐姐,这是怎么了,”
“姐姐,你还好吗?”,马车内传来易兰焦急的声音。
突然,马车的帘子刚被掀起了一个角便被易莲死死的拽住了,她努力保持镇静,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着语气回道:“不过是前面的城墙掉了块石头,砸着人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哦,那姐姐快上来吧”
易莲慢慢的抓在马车的门把上,努力抬腿踏在了马凳上,可是另一只腿却怎么也提不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
“小姐,请上车。”
易莲转头,只见那铁面守将已经站在了自己的一侧,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示意自己可以扶着他上车。
易莲再是顾不得其他,抬手握在他的手臂铁甲上,入手冰凉,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易莲猛地抬头看向他。
“没有,”铁面守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脸色渐青,“这不是我的血。”
易莲闻言脑子嗡的一声,脸色刷白,身子顿时便软了下来,眼看便要跌下来。却被其一手拽着胳膊,一手长枪拦腰给拨到了马车之上。
“姐姐?!”
“小姐!”
大丫鬟忙丢下身边的小丫鬟跑了过来,细细查看她可有不妥。
易莲强撑着,仍然拽着车帘,“没事的,不过是绊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马车,努力保持面上的冷静,可是旁边的小丫鬟却如惊弓之鸟般,瑟瑟的颤抖呢喃:“人头!太可怕了,全是血!”不过见旁边的大丫鬟杀人的目光,自己忙住了口。
易莲恍惚的暗暗猜测,若是方才没有那位铁面郎君及时拦了一下,被那物什砸到的怕就是自己了,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欲拉开车帘往外看,不过想起自己刚才的狼狈,只得罢了。
“嘚...嘚...嘚......”
马车渐渐的走的远了,易兰静静的坐着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几丝克制。
妹妹自小便是极通透的人,只是胆小不爱说话,易莲知道她定是猜出来了,便不好勉强解释。不过,不免有些后悔今日拉了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