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风凛冽,梁泊舟单膝跪地,不敢相信躺在地面那瘦骨嶙峋冰冷的躯体是自己暮想朝思之人。
怔愣片刻这才微颤着抬起手将嘴角残血擦去,后又小心翼翼将梁思妤抱在怀中。感受到妹妹躯体冰凉梁泊舟抱得越发紧,似是要将自身暖气渡到她躯体上。
流莹自顾在那说着这两年梁思妤所受的苦,梁泊舟静静听着瞳孔如死寂一般不动,在听到妹妹说家人不要她时才有了波动。
梁泊舟喑哑着声音,“皎皎,哥哥没有不要你。知晓你要成亲哥哥有回京去阻拦你与他的亲事!”
“可我身中剧毒,途中毒发。”说完自嘲一笑,“哥哥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离家前那些话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皎皎……”梁泊舟还想说什么,可怀中人紧闭着双眼,面容青白无声无息。
是呀!妹妹不会再回应自己,也永远不会甜着嗓音唤他哥哥了。俯身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梁思妤感受到自己魂魄颤栗,不敢置信她居然在死后才听到那番腑言。
飘在空中的梁思妤喜泣悲戚,若是没有那些事该多好。当初她对哥哥袒露心意时他本该多欣愉,可哥哥只能无奈说出违心之语。
梁思妤泫然泪下,耳边回荡着梁泊舟那句话“吾妻,皎皎。”他对她早以妻子看待。
画面一闪,梁思妤见哥哥正随队伍回京,江铭被绳子绑在马匹后徒步行走,又在精疲力竭之时被马匹拖拽而行。
待到京中江铭衣裳早就破败不堪,冬日寒风下浑身长满溃疮甚至起脓。
梁泊舟下马走到他的身前,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几次想动手杀他硬是给忍住了。入府后梁泊舟冷声吩咐道,“将他打理一番。”
“是。”一名小兵得令后转身推搡着江铭,让丫鬟带路。原丫鬟是要去准备热水,那小兵直言不用,直接将人带到井边打了一桶结着冰的井水淋了下去。
江铭脸色灰败地抖动着身子,与从前大相径庭,不复贵公子之态。他知道梁泊舟是在报复他,报复他往日虐待梁思妤。
原来两兄妹早就藕断丝连,如今阴阳相隔,亲眼看着喜欢的人死在眼前,江铭心中升起了恶意的快感。
书房外,梁泊舟手抱陶瓷容器,瓷瓶雕刻着海棠花,往日梁思妤总是爱绘画此花,可不爱让下人在府中种此花。
只是后来梁泊舟才知道此花暗喻“苦等”,苦苦等待与他表明心意。
他后悔,当初妹妹表言时他整个人喜悦到心脏恨不能从胸腔跳动出来,想告诉她,他也如此,心悦于汝。
为何要畏缩,中毒又如何,身死又如何,为什么最终弄得心爱之人抱憾离去。
压不住心中痛意,毒素在体内翻江倒海。站立父亲书房外梁泊舟敲了敲门,里面道了句“进”便没了下句。
梁珏看着军事地图,复盘着为何每一战输得如此彻底而愁满了白发,看到儿子进屋,道:“皎皎接回来了吗?”
“接回来了。”
“接回来就好,为父不承想江平会是先太子的人,害得皎皎受苦了!”梁珏后悔自己因恩而过于轻信江平,害得女儿受罪,“你母亲近日身子不好,快让皎皎陪陪你母亲。”
梁泊舟看着头发已花白的父亲,抱着骨灰坛的手又紧了紧,梁珏见儿子不吭声这才转移了视线,看到儿子怀中的容器,面容瞬间苍老。
“我已经快要折了一个儿子,怎么连女儿也没了!”梁珏大掌抚上眼皮上,久久不敢看一眼那骨灰坛,半晌缓了心绪才对梁泊舟道:“收起来,别给你母亲看到!”
“你如今连连败战,皇帝早已不满,眉儿虽被找回,可也曾传出原是要入穆北国君的后宫,如今镇国公府已被印上叛国之名。”
“为父已经向皇帝示臣忠心,由我上战场,待击退敌军,亲自请去镇国公之名,将龙虎符交出。”
“虽做到如此地步,皇帝还是会多疑,定不会轻易信任,到时为父自戕,你带着你母亲和眉儿远离上京。”
梁泊舟没有接话,梁珏又道:“秦峘虽被斩首,但留下了富可敌国的资产,他没有背叛大启,届时你将秦煜一起带走。”
梁泊舟看着父亲为了大启忧心而皓首苍颜,“父亲,未必要走到这一步,且我身上的毒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
梁珏在听完儿子的话容貌又老态了几分,梁泊舟继续道:“一切皆因先太子,当今圣上本就昏庸无道,父亲倒不如用龙虎符将先皇之子送上宝座。”
梁珏道:“先太子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不惜一切代价,导致民不聊生。且你知晓先太子有疾,如此下去大启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
还想继续听下去眼前画面突然如雾云起,梁思妤看不清梁珏的面容,看不清梁泊舟的面容。
梁思妤惊慌于空中飘荡,呼唤道:“爹!哥哥!”
“哥哥!”
梁泊舟猛然抬头,耳边似是听到妹妹的声音,脑袋猛然一疼,再睁眼时已出幻觉,竟然见梁思妤站在自己眼前笑容颜颜。
长时间身在军营中的男儿面庞具有杀伐之气,听到妹妹唤他,梁泊舟笑温柔了唇角,嘴里无声喃喃两字。
白雾中飘荡的梁思妤听到那句“等我”,她想跟哥哥说,她不想等他,她想他好好活着。
她想自私地让哥哥照顾好爹,照顾好娘和眉眉,照顾好秦煜和阿娘。娶一个妻子好好过完余生,不要再想着她这个没用的妹妹了。
梁思妤在白雾中大声呼喊,她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听到,只能拼命地重复着每一句话。
悠悠荡荡间朦雾又淡了下去,梁思妤飘到余氏的院落。
院落树枝枯萎掉落,池塘里的水浑浊不堪,梁思妤不敢相信眼前破败,她是游荡了多久?怎么她的家会成这个样子?
“你放开我!”
梁思妤听到声音往下看去,见是余氏,笑哭着唤道:“娘!”
想要飘到余氏身边却如何也不能靠近,梁思妤见男人背影有些眼熟,又见余氏奋力挣扎让男人放开自己。
“你不是喜欢权势,镇国公府如今已经落败,你跟我走啊!”男人身受重伤拽着余氏的手几次都被推开。
“你简直混蛋,我何时与你说过我喜欢权势?”余氏难以置信指着男人,“你好端端平静日子不过,为了权势非要挑起战争,百姓哪里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你又为何要害了镇国公府,要害了我的女儿!”
男人捂着伤口疯癫笑着,“我为何?”
“你怎么不问我,我明明是先皇的儿子却一次又一次给仇人的儿子磕头,对着仇人的儿子俯首称臣!明明是我先喜欢的你,为何你要选择他!”
“为什么我所有的一切都要被旁人夺去,你看看我,为了隐藏身份,你看看我这个样子!”
余氏心颤动着,看着男人不知悔改,一时无语,“你已溃败,走吧,离开这里!”
男人森森盯着余氏,“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
“你算什么东西,我会陪你这个不忠不义之人下地狱,若不是你,我儿子会为守国而死!”
“你儿子不是为了守国才死。”
余氏不想理他,转身往屋里去,男人大声道:“你儿子是被你用毒药一点一点毒死的!”
如被雷劈,余氏凝滞在那,飘在空中的梁思妤也如被定住一般,男人接着道:“镇国公府看管森严,旁人怎么可能下得了毒,所以啊!”
“你的舟儿怎么会设防亲母!”
余氏不敢回头,倔强不信,“够了,你以为我会信你?”
男人突然开口唤道,“巳奴!”
巳奴从柱子后现身二人身前,原本主君成功时她要将夫人带离镇国公府,可惜功亏一篑。
余氏看着出现的田嬷嬷,“田娘?”
田娘垂着眼,“夫人。”
“你不是早就回老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见田娘半天不语,余氏叱呵道:“说啊!”
“巳奴,告诉她。”
“是,主君。”巳奴正眼看向余氏,“府中戒备森严,下毒不是轻易之事,若是排查起,很容易抓住凶手。”
“唯有夫人与国公爷屋内不设防。”田娘顿了下,“也只有夫人做的汤食,世子才会一滴不剩全喝下。”
巳奴说完走到男人身前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抱着男人的腰提起内力离去。离去前又朝余氏补了最致命的话。
“夫人若不信,可以去看看世子骨灰是否是黑色的,只有中毒的人才会如此。”
余氏听完田娘的话整个人如被抽了骨髓般痛到浑身无力,勉强提着心气朝屋里走去。梁思妤想跟上余氏身后,又见方才两人离去时男人身上落下的玉佩,随即想试着飞过去看。
飘荡不再受阻挡,梁思妤控制着自己飞到玉佩前细细观看,她要将这玉佩给记住,待从梦中醒来时画下。
余氏进入屋里直接走到灵牌前,两张亡牌一个刻的是梁思妤,另一个自然是梁泊舟。
梁泊舟身死前恳求余氏将他烧成灰放入骨灰坛中,待天下平定后将他与妹妹合葬。余氏这才知晓儿子对女儿的心意,虽震惊兄妹相爱,可她宁愿儿女活着再一起,也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瓷盖与瓶身撞击,余氏抖着手将梁泊舟的骨灰坛放回原处,起身离屋去往厨房。待做好儿女平日喜爱的吃食放在灵位前,余氏才轻笑出声。
梁思妤将玉佩花样经记得差不多,想起身入屋去陪余氏,只听屋内“哐当”一声响后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