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没有星星,月亮也很黯淡,家家户户的灯火接连熄灭,但管控局刚刚结束一次任务。
慕初疲倦地打开问询室的屋门,她方入职半年,可这半年就和半辈子那么长,把她从活泼开朗的小女孩改造成黑眼圈很重,班味十足的社畜。
管控局在某种意义上和精神病院差不多,她们面对的对象是一帮邪/教徒,宣扬不正当的文化与价值观,蛊惑世人。
不过和精神病院差不多,是她私心这么觉得,因为邪/教徒的精神确实看上去不是很正常。
管控局距今成立已经一百五十年左右,一直在和层出不穷的邪/教斗智斗勇。
本来在一百年前,邪/教徒已经基本上被压制到销声匿迹,不知道近十年怎么了,他们又开始死灰复燃。
慕初幽幽长叹,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灰头土脸的青年,满脸严肃:“你出现在邪教现场,到底想干什么。”
老实坐好的尤浅压下眸间的冷漠,覆上一层柔和,在听见问话后,双手乖巧地放在腿上,仰头看向着天花板,仿佛在注视着天空中的未知存在。
他的语气认真且郑重地道:“帮助真神重现世间,拯救世界于水火之中,将世人从愚昧中惊醒!”
慕初没好气地深呼吸,她盯着满脸写着认真的青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车灯照亮废弃的马场,被黑色袍子笼罩的邪/教徒们落荒而逃,一位青年半跪在原地,以一种仿佛献祭的姿态捧着匕首。
这令下车进行追捕的执法者们眉头一跳。
他们本以为青年是受害者,可……青年追着教主一起跑了,这不得不让他们怀疑青年的身份。
而后面,调不出青年的户档信息,更是为他蒙上一层可疑的阴影。
白炽灯白晃晃的,照的人眼睛有点晕,一眼不错盯着灯看的青年,终于忍受不住地低下头揉了揉闪着泪花的眼睛。
随后又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对面不苟言笑的执法者。
——你快说你相信我了。
慕初觉得自己在里面看见了很可疑的期盼……她在那群邪/教徒眼里也见过类似的情绪,他们传播不正确的东西,渴望别人被洗脑,被所谓的教义忽悠。
“请你认真回答,你在现场到底在做些什么?”她按了按额角,但仍然很负责任的再度询问。
慕初又给尤浅一次机会。
她无法理解这些邪/教徒宣扬的东西,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神的存在,所以在她眼里,面前这位青年是在执迷不悟。
不是试图隐瞒什么,就是和邪/教徒是一伙的。
尤浅非常认真,黑色的眼瞳里尽是真挚与诚恳,被泪水浸湿,又显出几分雾蒙蒙,像融化的黑巧克力。
他呢喃地重复道:“当时……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临时培训的与人交际小技巧,他觉得他知道该怎么说了。
——适当的笑容与场景再现,会让别人更信服你说的每一句话。
慕初就见面前的青年绽开一抹温柔到令人背后生寒的笑容,轻缓地娓娓道来:“我在拜神仙呀?”
拜的是哪位神仙呢?
总归不是那位站在高台、神情庄重的教主。
他们双手交叉垂放在胸口,黑色的帽檐遮住他们充溢着丑陋欲望的面容。
从高空往下看,恰如一只只黑色蚂蚁。
贪婪、丑陋,在奢求他们本不该得到的东西。
尤浅将唇角隐隐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金黄色的头发在黑夜里也是耀眼的存在。
在昏暗的灯光下,金光闪闪,像是被埋葬的金子。
教主是他的第一个目标,却绝不是最后一个。
要抹黑教主的形象,尤浅想用邪教与他推荐的真神形成对比,拉踩邪教,使人类更偏向于真神。
“我将匕首对准我的心脏……”尤浅抬起双手,在半空中演示着。
慕初咽了咽口水,在她面前,青年的头发凌乱披撒在面上,投下的阴影骤然勾出两分诡谲。
他像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生死一样,手指点在左胸口,恍然间一把匕首出现他的掌心。
他用指节轻巧地拨动匕首,挪动着将刀尖对上自己,抵上自己的心脏。
“他很高兴我愿意奉献我的生命。”尤浅露出一点白白的上牙尖,“他用那双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夸赞着!”
他适时地哽咽,面上出现一团酡红,他状似不好意思地放低声音:“乖孩子,神会铭记你。神会铭记我啊!”
他目光炽热地看向慕初:“你看,他说神会记住我哎!”
他实打实地演出一副极为狂热的态度。
慕初越听越觉得教主不是个好东西,而她面前的这位青年,她眯起眼眸,她觉得她还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判断。
审讯室里,尤浅半真半假的说完这简短几句话,就向慕初点头:“这就是当时的情况,可惜,你们毁了一切。”
在匕首递到教主手里时,尤浅的呼吸都停滞一瞬,教主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但随着管控局的到来,他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尤浅面上仍然保持着笑容,虽然觉得执法者出现的不是时候,但他见人不信,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服力,于是又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驱除不该存在的邪恶,帮助真神降临,宣扬真神教诲,救世人于危难,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
这些都是真神的子民,尤浅需要在这些子民的心里埋下一颗相信真神的种子。
可慕初看了只觉得心惊肉跳,她沉入尤浅的目光,只觉得黑黝黝的眼眸里堆满了病态的虔诚。
果然邪/教徒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连自己献祭自己生命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最后,慕初定定地看着执拗的尤浅,转头对着其他人道:“和前面那帮邪/教徒一伙的,一并送进去审问吧。”
??
尤浅愣住了,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起来。
啊……等一下,他怎么就和邪/教徒是一伙的了!?
他不是强调了嘛,他不是微笑了嘛,真神啊,真神!那堆邪/教徒信仰的能和真神碰瓷吗?
太过分了……尤浅闷闷不乐,脸上的笑容被他收起来,他孩子气地憋着嘴,哀怨地看着浩气凛然的执法者。
慕初置之不理,主打一个对嫌疑人冷酷无情。
“叮啦当啷。”银色手铐拴在尤浅的手腕上,随着动作带着锁链一同响出声。
“说吧,你姓什么名什么,多大了,是干什么的。”
青年垂眸瞅瞅被束缚住的双手,又瞅瞅执法者面无表情的脸,可怜巴巴的将手放下,哼哧瘪肚地挤出几个字。
“尤浅,今年25,干什么……嗯,神明代言人!”
社交小技巧第二次启动。
——要适当的示弱与表示自己没有城府,直白与情绪波动大一点,这样会让人放松警惕。
慕初;:……
她看着脸上写满骄傲的青年,只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头疼。
这个家伙,根本无法沟通。
之前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但尤浅与那些邪/教徒不一样,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可能是眼神,也可能是尤浅话中格外真挚的情感,如果他说的不是这些被她嗤之以鼻的东西,她没准真的会耐心听一听。
正在慕初想要呵斥尤浅,让他搞清楚目前状况时,外面有人推门而入,是另外一个执法者,在尤浅的注视下,她们窃窃私语,最终坐在座子上的执法者换人。
新来的执法者挑了挑眉,对尤浅的信仰问题不置可否,他随手翻着现场所有邪/教徒的资料,不说话。
可他果然没有翻到尤浅的档案,于是就狐疑地打量尤浅两眼,“你为什么和那些人待在一起?你和主教是什么关系?”
“我和主教,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尤浅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人类在现在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
执法者眸光一闪:“很重要?所以你也是邪/教徒,你还备受重视?”
尤浅自然能读懂他眼神里的意思,执法者对他的怀疑更大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
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根据现实状况调整,尤浅打算把自己塑造成被洗脑的无辜者。
他不能折在这里……他的任务才刚刚开始,作为能和神明沟通的神明代言人,神明的回归需要人类相信祂们存在,不能让人类一开始就心存警戒。
“教主是一个好人,他说我的生命很重要,我要保持纯净,所以我就和他们待在一起了,他们确实很重视我。”尤浅有意无意地诱导执法者。
而执法者果然没有辜负他的用心,在听见这句话后觉得,教主他们重视的应该是青年的生命,毕竟要用来祭祀。
这个念头一出现,执法者不由得重新审视着尤浅,对于这种可能是受害者、被唬骗的邪/教徒,他们一向是采取怀柔政策。
所以在执法者滔滔不绝地劝告与试探中,尤浅又开始走神。
在他的家乡,乳白圣洁的教堂里,透过彩色玻璃,一种压在内心,未知神秘的威压沉甸甸地覆下来。
“尤浅。”
潮湿阴冷的气息蔓延,犹如毒蛇的鳞片一样,剐蹭束缚在脖子上,单简短两个字的声音里就充满许多冲击人类精神的符号与不明所以的字符。
可尤浅依然笔直地站立,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垂下脑袋,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颈。
“神……”他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在他身后,不断祈祷的信徒眼睛与耳朵缓缓流出鲜血,但他们不敢停歇,反而祷告的更大声了。
前面的主教擦去眼角的血泪,用权杖敲击在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将众人驱离,而后与尤浅并肩注视着最中央的水晶球。
那里缓缓地浮现出一颗蔚蓝与碧绿混杂的星球,但是外层有黑雾笼罩,好似一只巨大的爪子,蠢蠢欲动的要将星球纳入掌心。
尤浅通过神灵在耳边的附加话语,黑色的虹膜里快速闪过一丝紫色,准确无误地读懂水晶球图像的含义。
那颗名为“蓝星”的星球正在被邪神入侵、腐蚀,他需要去到那里,驱赶外来力量,帮助蓝星的真神回归……
这是一颗已然要沦陷的星球。
随后,他的眼中逐渐盛满兴趣与好奇,他向自己的神灵起誓:“谨遵您的命令。”
他喜欢冒险与刺激,更喜欢追逐并享受未知的疼痛与危险。
尤浅的眸子里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晦暗情绪,他在心中唤出一块虚拟的聊天打字框。
这个聊天框是神明和他沟通的渠道,也算是对他孤身一人来到异世界的嘉奖。
里面的神明随时都在,祂们很乐意为尤浅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在群聊里有一张图被加入重点消息。
——那是一张铜绿色吊牌的照片。
神明们看了又看,上面的吊牌就像是生锈了一样,极为不起眼。
可祂们却很开心,其中一个仅剩下一只眼睛的神灵将碧蓝色的眼眸贴近屏幕,仔细的观察着。
祂们在查看,这个东西是否真的被需要。
独眼收回碧蓝色眼眸,开始在群聊里打字,就连尤浅也有些期待最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