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知道你这么做吗？”

“林长官，这件事跟秦铮没有任何关系，他什么也不知道。我最近正在跟他走离婚手续，财产我已经找律师公证了，之后如果你们要清算，不论是我的个人行为，还是公司行为，都请不要波及他。他……”

王茉莉的声音沉下去，剩下的部分，更像是她的自言自语，

“都是我一厢情愿，他没有爱过我。他生病那些年，我尚可以打着照顾他的旗号，把他强留在身边。现在他完全恢复了，跟正常人一样，什么都能做，我回到家对上他那张脸，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我有时候想，这么多年，我对他……也许根本就不是爱，而是执念，想要治好他的执念，治好了，也就结束了。”

对于王茉莉和秦铮之间的关系，林行简不感兴趣，也不打算多做评判。

既然王茉莉选择把秘密告诉他，他就会从她背后那个人手里保护她的安全。

不管那个人是芳根，还是周如安。

当然了，这一切成立的基础，是她的秘密真的有价值。

“既然你知道基地的存在，我就不跟你打哑谜了。秩序安全部有一套完整的情报保护程序，我可以把你列入情报供应者名单，但你现在告诉我的这些信息远远不够。你需要跟我回部里，接受系统性问询。安全部会对你进行合理监视，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这个监视期，有可能是永远。”

“我明白你的意思，林长官。这些流程，我之前听说过。”

王茉莉点点头，目光却突然转向窗外，落在远处与群山交融的天幕，

“太阳快落山了，给我留一晚上，告别的时间吧。”

“明天上午，去部里找我。”

林行简说完，起身，在桌面上留下一张磁卡——

秩序安全部的门禁。

虽然以王茉莉在关怀中心的牢房里畅通无阻的架势，她大概不是很需要。

林行简离开之后，别墅又陷入安静。

相比之前昏暗无光的木头牢笼已经好得多，落地窗上的木百叶拆掉，灰色墙面粉刷成别的颜色。院子里多了几盆秦铮买回来的月季，清晨和傍晚，能偶尔听到小鸟的啁啾。

野猫也跟着来了，时不时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睡觉，打滚，晒太阳。

秦铮昨天居然抱一只进来，问她喜不喜欢，要不要养。

老天爷，流浪在外三餐不定，已然肥得像个煤气罐了，养在家里，怕是下个月就变只橘皮猪。

想到这儿，王茉莉有点想笑，泡好的玫瑰花茶还有大半杯，她刚拿起杯子，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茶都凉了，喝了胃疼，我去重新泡一壶。”

“你走路没声音，我还真是不习惯。”

“是。哪像以前，挪一步天翻地覆的。”秦铮语气很松快，走上前，手搭上王茉莉的肩膀，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颈子。

王茉莉没有躲，却也没有除了沉默承受之外的任何反应，一双眼睛垂着，目光冷滞，停顿许久，才慢慢地说，“秦铮，我知道你都听见了，我没有想要瞒你。但我还是想问，我是不是……很可怕？”

王茉莉等待审判，秦铮却答非所问，“我没有不爱你。”

“什么？”

“你说我不爱你。你说的不对，我没有不爱你。”

大概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刻。

喜欢一样东西，想要得到一样东西，为之不计后果地拼尽全力，付出所有，毫无怨言……

可如果付出的时间太久，得不到回应的时间太久，即便有一天，那样东西就摆在你面前，甚至就在你的手心里，你也不会再相信了。

也许秦铮是爱的，也许秦铮已经爱了很多年，只是碍于自己无用且困顿的人生，不曾宣之于口，可对于王茉莉来说，她从来没有听到过。

整整二十年，她从来都没有听到过。

现在突然听见这个字，反而觉得不合时宜——

她身上搅满危险的海浪，也许明天踏进秩序安全部就不再回来，何必要在此时此刻，再把秦铮拖进漩涡。

“但是我不爱你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秦铮，你大概不能理解，一个年轻的女孩，为了她爱的人会做到什么地步，也不能理解，她能从一段毫无回应的单相思中获得什么。24岁的时候，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追星女孩，我爱你，不需要你认得我，更不需要你给我回应。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你这么一个人，在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度过着自己的人生，也许正温柔地注视着天空，注视着天上的云，只是想到这些，我都会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一点。但是秦铮，那终归是一个小女孩才会有的心情，二十年过去，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心境了。你就当这些年，是我在替那个小女孩缝补她的遗憾。现在补全了，一切也就结束了，秦铮，说再见吧。”

二十年有名无实的婚姻，终于行至终点，王茉莉也许会终生生活在秩序安全部的监视和保护之下，而秦铮会重新开始。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如果秦铮没有拿走桌上那张磁卡的话。

长期陪护养成的习惯，王茉莉的睡眠相当浅，凌晨五点，她骤然惊醒，发现身边的床已经空了，伸手去摸，被单尚有余温。

她起身出房间，看到秦铮正从会客厅出来，手里捏着那张磁卡。

“秦铮。你要干什么？”

“你是为了我才做到今天这一步的，为什么你要受惩罚？那个什么秩序安全部，我去。”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生病的是我，着急想用特效药的是我，等不及了指使你拿活人做实验的也是我。我把这些告诉他们就行了。”

“你要替我顶罪？秦铮，你疯了！”

秦铮听见，抿起嘴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身朝门外走。

他最近脸颊上吃出来一点肉，瘦得不那么伶仃，笑起来，能看出点年轻时候的影子。

王茉莉快步追上去，想拦住他。谁知道刚恢复没几天的男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拦得很不体面，几乎是从背后紧紧箍住秦铮的腰。

看起来是个用尽全力拥抱的动作，秦铮就那么被从后面搂住。

他停在门口，还是轻轻地笑，手滑下去，顺势拢在王茉莉的手上，像安抚小猫似的，一下一下地拍。

他说话时，声音很低，有一点沙哑，不知道是因为刚起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让我去吧。这么多年了，不爱你，怎么可能呢？”

“……”这是王茉莉最怕遇到的场景。

比起威胁、监禁、死亡……都要更可怕。

“秦铮。”

她伏在秦铮的身后，轻轻叹了口气，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四千次机会回到过去，在孙可瑶去马场之前杀了她。没有她，你不会坠马，不会断送你的职业生涯，你会快乐地，度过你的一生。但是我没有，我打断了她的腰椎四千次，没有一次打算回到更早的时间救你。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什么吗？因为我知道，如果你好好的，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得到你。我是个无比自私且恶毒的女人，你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我，断送你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的人生。”

王茉莉跟许多人说过许多谎，这会是她跟秦铮之间的最后一个。

就像那些烂俗的偶像剧一样，她希望以此换得秦铮脱离她正在失控的人生。

但是秦铮只是转过身，加深了那个拥抱，

“可是在我的人生里，没有时间重来这回事。没有你，我三十五岁那年会去死。是，这一辈子我过得很辛苦，很不体面，毫无自尊。我一开始没办法张嘴叫护工，就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我分不清跟陌生人说我要排泄，跟被人发现我失禁这两种选择，哪个更让人难堪。但是后来你出现了。我其实说不上来，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你的，现在回过头去想，总想起卖腌菜那几年。你没功夫总顾着我，我白菜叶子没洗干净，还要挨你的骂。大概就是在那时候吧，我觉得自己活着，在好好地过日子，觉得我们……就是这世间一对平凡夫妻。”

“够了！别说了！”

王茉莉冷着脸打断秦铮，

“你文艺片演多了。”

王茉莉挣开秦铮的怀抱，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重新恢复往日的冷静自持，

?“秦铮，随你的便。有人替我送死，我求之不得。”

上午八点半。

警卫电话打到林行简办公室，说门口有持有他名下磁卡的访客。

“请他进来。”

五分钟后，访客还没来，周莫出现在林行简办公室门口，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利索——

气喘吁吁，兼，大惊失色：

“林长官！跑……跑了，王茉莉跑了！来的是……是她老公。”

“我知道。”

“您知……您早就知道？”

“我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性。”

“那……那王茉莉，王茉莉怎么办？”

“放心吧。你原长官跟着呢。”

经过这一桩案子，林行简也算跟桃乐丝学了一招：

一个罪犯，抓也就抓了。但如果她选择冒着风险，去另外一个地方，她去的那个地方，在她心里，一定是更重要的一张牌。

“周莫。接待一下秦铮，请他喝杯水，让他回家。”

林行简说着起身，穿上外勤夹克，把配枪卡进枪带。

“林长官，您不在这儿见秦先生吗？”

“我去和原溯会和，王茉莉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