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听见了些许风声。”
季瑞霄答得也是滴水不漏,温声道:“也不知是哪路英雄好汉做的事,剿了整个山窝不说,连名都不曾留下一个。可谓是只寻正义,不矜名节啊。”
一番话里尽是掩饰不下的赞叹。
他当然要赞叹了。
毕竟那个不矜名节的英雄是他家朝儿。
想着,季瑞霄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小口,掩去了险些压不住的笑意。
至于所谓的“风声”,自然也是他提前安排好叫人去散播的。
到现在,估摸着早就传遍渝州城的大街小巷了罢。
闻言,县令也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顺着季瑞霄的话奉承了几句。
季瑞霄端着耐心跟他耗着,尽扯些鸡毛蒜皮事说,叫县令探不出东西,又不得不回话。
终于,在一个停顿中,县令抓住机会问到:“听说小王妃前两日施粥太过劳累,如今可好些了?”
季瑞霄微笑道:“劳您挂念。朝儿她身子骨扎实,歇了一晚就又活蹦乱跳的,若不是我硬拦着,怕早就跑遍整个渝州了。”
“哎唷,您二位感情真好啊。”县令笑夸着,却又不经意提了一嘴,“据说这还是圣上亲自赐婚啊。王府与将军府联合,重臣与手足结亲,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联合?
敏锐捕捉到这个词的季瑞霄眉梢一挑,眨眼间,长睫毛扫去了眼里的沉思。他稍稍低头抿茶,但笑不语。
*
那边季瑞霄正忙着跟人迂回,这边许云朝已是偷偷溜了进来。
为避客栈有人盯梢,许云朝今个儿特地和季瑞霄一道出门,罩的仍是件辨识度极高的红衣。
然从季瑞霄下了车后,马车便东饶八绕地去了闹市,又咕噜噜地绕进了某条偏僻的小巷中。
随行者四下散开,背对马车把守着各个方位。
微风拂过,车厢的窗帘微微鼓动。不多时,车帘被挑起,一个黑影便迅速掠出。
渝州城没多富庶,这府衙倒是不小。
换了身行头的许云朝攀在横梁上,等着下面的人走过,同时扫了眼四周。
她沉吟片刻,决定从回廊那绕过去看看。
待底下无人了,她翻身落地,足尖轻点,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也不过眨眼间,许云朝已瞬移至回廊旁,缩着身子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去。
那儿显然是个偏院,估摸着是存放各类案宗卷的地方。
其中一个厢房有两个侍卫看守着,但不知是平日无事久了还是怎的,两人瞧着都挺没精神的。远远望去,两个人也就是抱着刀软趴趴地站那,哪怕看不清脸,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恹恹感,仿佛没了骨头,下一刻就能栽过去。
许云朝鄙夷了一眼。
她前世打仗时,带出来的兵可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个个站如松坐如钟,光是立在那,都极有气势。
严苛的许小将军打心底瞧不上这种没纪律的侍卫。
但今时不同往日。
许云朝还得利用他们这点,才能更方便地溜进去。
她那一双水灵的眼睛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便生出了个主意。
许云朝飞身登上房梁,贴合着屋顶最大程度隐去身影,观察片刻,确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经过后,手指微微翻转,两颗石子便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打去。
清脆的击物声响起,突兀但着实唤醒了神游到快睡着的两人的意识。
他们立即警觉起来,腰杆子都挺直了许多。
许云朝盯着他们身后的厢房,又看了看那一排屋子里最不起眼的一间——直觉告诉许云朝,这间厢房更值得排查。
她又是一击,那两人立刻喝到:“谁?什么人在那?!”
无人答话。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咽了咽口水,随后一人往一个方向蹑手蹑脚地走去。
?不是,这也太怂了罢。
许云朝看傻眼了。
她看出了这两人没什么能力,长那么大高个都是花架子,是虚的。但她没想到会没能力到这种程度。
好歹被派来看守呢,怎么连那么点气势都没有。
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山匪。
那个山匪最初的满眼利益的投降做派,尽是做给他们看的。
还做得那样逼真,她当时险些就被骗过去了。
再瞧瞧那两人畏手畏脚的样子……
啧啧,简直是天差地别。
难怪一边是领头的,一边是凑数的。
许云朝一副唏嘘样,随后等着两人彻底去了那一排屋子的两侧后,再次翻身落下,又在落地的一瞬借力飞出。
一道黑影掠过,她打开了那道没上锁的门溜了进去。
瞧她这灵活麻利的动作,谁见了不得夸一句身手敏捷。
可若是季瑞霄在这,他便只会嘲笑她进错了屋子。
许云朝几个动作间,偏了方才她看中的那一间,转而溜进隔壁去了。
“……”
刚落锁转身的许云朝望着眼前的书房很是懵圈。
她不是要去存放案宗的屋子里么?
怎么来这了?
她本意是要去查查那些案宗,看看有无用以谋取私利的案子,或是不对劲的东西。
可是……?
许云朝又扫视了一圈,只能认命般拍了下脑壳,再劝自己既来之则安之,老实探探罢。
虽然这书房是拿来做什么的都不清楚,也不晓得会是谁的。
可这一眼扫去,满屋子都是老旧之意,感觉每个用具上都蒙了层灰,显然是许久没人用过了。
这里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云朝不抱希望地走了两步,贴着墙面步步观察着。
墙边有个到顶的书架,一半是用以展示的横格,一半是合上的书柜。
横格上摆放着一些破旧的书籍,还有些装饰用的摆件。
许云朝后退两步,将横格上的东西一一扫过,没看出异样后又想去开下边的柜门,却在刚伸出手时又停下了动作。
这柜门也不知道多久没被打开了,别说脏污感了,把手上还结了蜘蛛网。
许云朝觉得埋汰,有些嫌弃,遂果断收手,打算等会儿再来检查。
她转身去了最中央的书桌处。
这雕花桌子瞧着也有些年份了,桌腿边的花纹都磨损了许多,想是用它的人多次搬动过,又不慎摩擦撞到了什么。
许云朝设想过这也许是县令的书房,可她分明记得这县令才入职不过一年半载,怎会有如此久远的东西?
何况此人是林子霖的羽翼,又常常勾结下派来的官吏,这其中的利益是难以想象的,又怎会在这么偏僻的小院里,用这些破旧的东西?
哪怕他为他们的大计节省开支,也不至于如此。
许云朝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先丢下疑惑,起身去看桌面。
桌上没什么物什,不过一架笔台,一台砚,砚旁的笔台上还搁着支狼毫,但已然干涸凝结在一起。
几本书摞在一起,置于右上角,最上面的一本落满了灰,纸张也有些泛黄。
而占据了大部分桌面的,是一张摊开的宣纸,上面写着“修身养性,与民为亲”八个大字。
也许是当初写字的人有什么急事,或是收笔时略有不慎,以至于“亲”字的最后一笔直接划了过去,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顺延至纸边的墨色。
这本是一张极好的书法,八个字遒劲有力,只因这一道墨迹,而成了瑕疵的残卷。
大概是出门前季瑞霄的叮嘱起了作用,以至于这会儿许云朝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欣赏了一下,又可惜地“啧啧”两声。
她倒是松弛,依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也不着急。
“什么东西……没瞧见个人影……”
先前那两人已是站了回去,正不满地讲着,声音隔着门扉断断续续传来。
许云朝忽然意识到自己还不晓得等会儿要从哪出去。
这屋子没多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扇门不说,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若是有人进来,她绝对会被抓现行。若是她要出去,也必须走正门。
许云朝无声叹了口气,心道等会儿要真没办法了,她就冲出去,把那两个家伙打晕后溜走就行。
想出解决方案后,她心满意足地继续逛着。
她将房里剩余的东西都看了一遍,尽管没碰,但大多都仔仔细细瞧完了。
没瞧见什么猫腻后,许云朝认命地开始查第二遍,这次倒是上手了。
她先是回到书桌处,小心拎起右上角的几本书,快速翻了一遍后又原模原样地放了回去。
那几本书都很普通,就是诸子百家的几本著作罢了,一本经文配一本传文,码得倒是整齐。
很明显,这个书房的主人是个乐于读书的,喜静,爱好书法,很有可能还是个与人为善的。
渝州的府衙竟会存在这种人?
许云朝奇到,目光又落到了那张宣纸上。
可能是这会儿她在认真思考,心境不同,以致她再次观察这张书法时,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这字写得漂亮,连笔画都赏心悦目,定然是静心时写下的,且此人书法造诣不低。
既是练字练久的人在静心时落笔,那绝不可能会在收笔上出差错,更不可能是这种基础错误。
许云朝皱眉,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道墨迹,慢慢地弯下身子坐了下来。
这一坐,某种想法忽地在她眼前一闪。
许云朝身子没动,只抬了抬眼,目光霎时落向前方,正巧对着那道落了闩的门。
她想到自己方才落锁时并不算顺利,又觉得这门闩怎么看怎么怪,似是被暴力破坏过。
她心下疑虑,又低头去瞧那几个字。
她抬手虚作握笔状,仿着字迹一点点描摹过去,在描到最后一笔时,她猛地转头,望向了那道墨迹所延伸出去的方向。
那是储物柜和靠墙摆放的屏风的间隙处,是平平无奇的墙面。
不知为何,许云朝总觉得应该有个人站在那。
等等?!
许云朝瞪大了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忙起身过去,将那一角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抬手贴上满是灰尘的墙壁,一寸寸摸了过去。
忽然的,在摸到某一处时,她的手掌稍稍往里按了进去。
许云朝顿时心下一凜。
与此同时,那本是贴墙而置的屏风忽然向前挪了几分,后边的墙壁也朝另一处移去——
这竟是个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