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陆看来,蒲薤白比这动物园里所有的动物都要可爱。
要说可爱这个词的标准定义的话,应该是令人敬爱,也有令人喜爱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代人就给可爱这个词汇赋予了其他层面的意味,一提可爱,大多数人脑子出现的画面都是娇小的女生。
商陆觉得这种思维就是莫名其妙的,明明刚刚路过猛兽区看到狮子的时候,也会有人喊着好可爱。
趴在地上打哈欠的狮子可爱,倒挂东南枝的熊猫可爱,盯着游客们愣神的土狼可爱,看着动物们露出傻笑的薤白、更加可爱。
从早上七点半入园,直到现在接近中午,商陆的眼神几乎就没离开过蒲薤白。看看动物、看看你,然后持续着看看你、看看你,最后不顾身旁大量游客的目光,商陆干脆就把薤白搂进了怀里,还狡辩说“我冷,你帮我暖暖”。
薤白是挣扎过的,但是无果,最后只能乖乖缩在商陆的巨大外套里,露出一个脑袋来观察着外界环境。
“你不是说要看骆驼吗,你倒是看骆驼啊。”薤白用胳膊肘怼着商陆的肚子,“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贴这么近还盯着看,就不怕斗眼儿吗。”
啧,就连这种说着没有情调的话的样子也很可爱。
商陆想着,笑了一声,用脸颊贴着薤白的脸颊:“还是你好看,我们回家吧。”
“起了个大早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有一半没逛呢!”
“可是冬天里动物们看起来也都懒洋洋的啊,没什么好看的。”
“我觉得骆驼吃那个枯枝的样子还挺、还挺……有意思的,他们为什么要吃那个东西啊?”
“那是骆驼刺,营养价值很高,是沙漠里为数不多的能吃的东西。”
“等等,真的是刺吗?不扎嘴吗?”
“扎嘴啊,不过骆驼的口腔很特别,角质层很厚,而且可以顺着刺来研磨着咀嚼。他们还可以吃仙人掌呢,像吃黄瓜一样。”商陆把下巴搭在薤白的肩膀上,双手环住对方,认真回答着每一个问题。
“谢谢你,商陆百科。”
“你值得拥有。”
“哈哈哈。”
商陆听着薤白的笑声,认真分析着这笑声所传达出的情绪,在大脑中调取着薤白各种情绪下的笑声,匹配上了“放松”状态之后,才放心地跟着笑了笑。
昨晚尽管薤白非常努力地表现出心情没有受到影响的样子,但再怎么精湛的演技也骗不了商陆。
所以今天来动物园,与其说是商陆真的很想来,不如说是商陆想让薤白来放松一下。都说北京熊猫馆里的大熊猫可以治愈人心,他们趁着天未亮就开车到动物园,本以为可以在清净状态下看看熊猫啃竹子呢,结果到场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早上停车场的盛况,简直像是整个北京的人都来动物园了一样。
到底是来看动物还是来看人海啊,虽然这也是恩格尔系数上升的体现吧,但是幸福指数就变得很微妙了。
尤其是对商陆这种说出名也没那么出名,但又没有糊到走在路上都没人认得出来的程度的明星来说。
他们早上排长队进熊猫馆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着他们。
“哇那个是不是明星?叫什么名字来着?”
“原来明星冬天也会穿得这么厚啊,他们不需要注意形象的吗?”
“是商陆!哦天,你看你看,快看!他旁边那个人是不是他老婆?”
“老婆这么好看干嘛还来动物园啦,哈哈哈。”
“明星也来动物园啊,不怕狗仔吗?”
商陆倒是不反感被人群议论,反正自己也是有作为公众人物的觉悟,本来就是要给人看的。但是他最听不惯那些陌生路人动不动就把薤白叫做“老婆”。
是眼睛出问题了还是脑子出问题了,我家薤白这么阳光帅气,怎么会是老婆呢!?
明明就是老公啊!
怀抱着这种心情的商陆,在熊猫馆里根本没给任何路人好脸色看,甚至还迁怒于熊猫,说那圆滚滚的胖子只知道吃,一点儿都没有正在工作的紧迫感。
仔细想想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薤白的心情才有了缓解的倾向,他笑着捶商陆的后背,大声说着:“熊猫又不需要工作,你干嘛这么严格啊!”
“在动物园里不就算是公职动物了吗,动物园开放日就得努力卖萌来接客,这是他们公职动物的使命。”商陆反驳道。
“真心希望动物们可以回归大自然,得到属于他们的自由啊。”薤白趴在栏杆上注视着那只百无聊赖地啃着竹子的熊猫,叹了口气。
“凭什么让它们自由,我们人类都还莫得自由呢。”商陆说着,扫视了一下盯着他跟薤白窃窃私语的路人们。
路人就像是听懂了商陆的暗指一样,那之后也不再公然议论了。
“不过公职动物也有公职的好处啊,他们就算是在冬天也不需要抵御严寒,何况还是在首都得办事处,永远不缺客人,也永远不缺新鲜的竹子。”商陆发现用比喻的方式能够让路人们陷入思考,于是变本加厉起来,“所以作为一只活在首都动物园的熊猫,它理应比地方的兄弟们更加努力,才算是真正的回馈社会。”
路人们听罢,会心一笑,有的甚至还想跟商陆对一下眼神。
薤白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听着商陆的胡话,偶尔笑两声吐槽两句,两个人就这么从东门的入口一直边聊边溜达着前往美洲动物区,看到了从昨晚开始商陆就心心念念的骆驼。
虽然真的看到骆驼的时候,反而是薤白看得更加入神吧。
“商陆。”
在听到这声呼唤时,商陆回过神:“嗯?”
“谢谢。”薤白朝搭在他肩膀上的商陆的脸的方向转过头,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鼻子。
商陆虽然知道他是在谢什么,但还是要故意问:“谢谢?”
“我知道你这两天很忙,邢振东花钱抢你们热搜的事情应该还没有结束吧。抱歉,本来应该是我来哄你开心才对。”薤白倚着商陆的胸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其实也没想到真正接触患者的时候会这么影响心情,裴教授说我们还是太感性,做不到不去过度同情。”
“首先说,邢振东已经进局子了。”商陆笑着说。
“……啊?”对此事毫不知情的薤白震惊得离开了商陆的怀抱,和商陆面对面质疑着,“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穆思哲碎尸案还在调查中,而且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关系,警方目前是把一切消息都封锁起来的,属于不可公开报道的状态。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媒体,指示媒体人撰写文章,这是违反了刑法的行为,一般需要被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商陆耸了耸肩,“不过一般很难查到具体是谁指使的哪个媒体人,很多时候都只是对媒体人进行警告。”
“你查到了?你查到邢振东指示别人的证据了?”
“嗯,花了点儿时间,不过邢振东毕竟也只是个商人,没什么防黑客的意识。”商陆回忆起前天晚上通宵跟别人联手调查邢振东的通话记录的事情。
“我一直都很好奇,用黑客的手段的话,不也算是侵犯别人的隐私而违法了吗?”
商陆看着薤白那个后怕的表情,想到面前这个人是在认认真真地替自己感到担心,就觉得胸口很暖:“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的,任何事情都要具体事件具体分析。我们没有威胁到普通公民的权益,没有威胁到国家信息安全,反而为公安锁定罪犯,这是不会受到制裁的。”
有只骆驼正面带微笑地朝他们两个人慢悠悠走过来,吐出来的气凝结成白雾,散开的时候带着一股很难形容的腐臭气味。
薤白露出复杂的表情,侧过头看了看走进的骆驼:“骆驼是这么臭的吗?”
“骆驼本身味道不大,尤其是冬天,皮肤分泌的油脂也不多。但是骆驼可以反刍,它又是杂食动物,吃进去的东西再反倒嘴里咀嚼的话,味道上会有些奇怪。”商陆拉着薤白远离了那只因为好奇而凑近的骆驼。
“这样啊,明明看起来真的很可爱。”薤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之所以能看出是叹气,也要多亏了着寒冷的天气,商陆看着薤白呼出的白雾,一时之间心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不能接受我的做法吗?”商陆有些难过地问。
“嗯?”薤白像是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商陆耐心地再次问道:“用黑客的手段、走法律的程序来制裁邢振东,你不能接受这种做法吗?”
“啊,不不,那倒不是,”薤白赶忙否认,但很快视线下垂,盯着脚尖,“怎么说呢,就是……现在你和国家利益一致,所以即便用些手段也没关系。但万一有一天,国家认为你是敌人……”
“国家只是政体而已,在这个政体背后的人,才是需要关注的。”商陆也低下头,想要看清薤白的眼神,“你是在担心吗?”
“是啊,我是在担心。”薤白点点头,“我这两天去医院见的那个病人,家里就是有当官的背景,从小那个人就接受填鸭式教育,父母给他灌输的全部都是要做人上人、今后进入体制来接班。但是前些年,反腐行动的时候,那个人的父母被反下去了。”
商陆愣了一下。
“他们家虽然没有很富有,但在首都也是有一套很不错的房子,家中的家具很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按照那个病人的说法,家里的一切都不是贪污的钱买的。
“但是父母被逮捕的那天,家里的一切都被强制没收,房子也不让进了。他说以前不知道人生的终结是什么意思,那天他就懂了,眼睁睁看着为人民操劳了一辈子心的父母走上警车,父母还命令他不准哭,让他继续好好干。
“可惜他没法好好干了,因为父母的缘故,他的政审也过不去,被当做贪官的女儿,虽然不像父母那样被剥夺了政治权利,但在社会上也相当于行尸走肉了。她学了半辈子的政治,最后栽在政治这条路上,彻底没有了个人价值。
“她问过很多人,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很多人都无法回答她,只能安慰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是商陆,我想不明白,她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就活不下去了呢。”薤白苦笑着昂起头,眼中蓄着泪水。
这直击灵魂的提问让商陆大脑发麻,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解释,但每一个解释都客观得不讲人情,让人很难接受就是了。
商陆想起,在薤白的人生当中,至亲的养父也曾因为政治立场相关的问题而终生不得志,最后不得不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无所谓有无的一生。
而如今,自己也开始在政坛的边缘试探。
可能薤白接触的那位病人,在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的同时,也勾起了他对未来的不安吧。
“她做错了。”商陆思来想去,决定以最暴力的方式来让薤白放心。
“啊?”想哭的情绪突然就被商陆这句话给怼了回去,薤白疯狂地眨着眼,脑子像是转不过弯儿来。
“不是大家都说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吗?这叫什么说法呢,世界上真正意义上的对错就只存在于数学、物理学,至于人文这方面,原本是没有真正的对与错的划分的。政治立场的对错,是被人定义的。
“既然如此,他们家被抄了,她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了,这就说明他们的立场错了,所以她就是错了啊。在这个社会上,她就是错了。”商陆趁着薤白的表情变得愤怒之前,话锋一转:
“但是错了又怎么样呢?错了又怎么样,错了就认错,然后再找正确的方向就好了啊。一个劲儿地认为自己没有错,一个劲儿地埋怨不公正,那痛苦的只有她自己啊。
“半辈子都学的政治,那逻辑思维应该很好吧?接下来的半辈子再学其他的,信手拈来啊。政治这条路走不通,那就走别的路。曾经的梦想不现实,那就换一个梦想。
“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所有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吧。可能有的人一辈子一错再错,但也有的人错了几次之后就找到正确的路了啊。总不能因为这条路都走了很久了,发现错了之后又不舍得掉头吧。前方悬崖也不掉头吗?
“确实是很难接受,确实没办法立刻说服自己,但想要快乐的活下去,终归还是要认同这一点吧。认同了,认命了,说不定反而就轻松了呢。”
商陆说着,自己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同时在科研、娱乐圈、经商、政坛这四条路上走,每当想想自己的处境,他就会感到心烦。明明想做的事情就只有两件,一是和薤白在自己的国家快快乐乐地白头偕老,二是成就薤白的演员梦想,为此,商陆已经是马力全开地奋斗了。
同性恋想要在这个国家争取到和异性恋同等的权利、想要在娱乐圈里不受浊流的污染的话,那就需要相当高的社会地位,以及大部分群众的支持和信任,外加足够撼动国家的成就。
他们异性恋轻轻松松就能够拥有的,同性恋要付出无数倍努力才有可能得到,很多人光是想想就要放弃了。
但是商陆不信邪,他觉得很多人都放弃并不意味着这件事真的无法做到。很多人都放弃了,只是很多人能力有限,他们尝试了、失败了,又或者没尝试、吓跑了,理由各种各样,但都不值得商陆参考。
商陆用二十年的时间才搞明白自己是传统意义里的天才,用二十年的时间才找到自己想要什么。接下来往少了说,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最起码还有两个二十年,兴许就能够利用自己的天赋和对梦想的拥护而创造什么奇迹呢。
国家也分几步走,五年五年来发展,那他商陆也搞自己的个人政策,也分三步走,走着走着发现不行再切换政策,反正活着,那就活得机灵一点儿呗。
“认错,然后换一种活法儿,”薤白慢慢昂起头,这一次叹气,好像就不再那么沉重了,“说得对啊,这确实是跳出悲伤的唯一方法了。不愧是你,真的,太厉害了。”
“嗯?”商陆就爱听薤白夸自己,别人夸他无数句都赶不上薤白夸他一句,所以他双眼放光地注视着薤白,想逼他再多夸夸,“什么厉害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呵。”薤白轻笑一声,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商陆的下巴,摇晃了一下,“从来不顺着大多数人的逻辑来思考问题,总是能轻易跳出死循环,这一点真的非常厉害。”
“真正的死循环是跳不出来的,能跳出来就说明这个循环从一开始就有一个break,只是很多人没有达到break的条件而已。”商陆自豪地解释着,“我跟人共情的能力不强,所以感受不到对方的悲伤,这就导致我更容易到达break条件。”
“也对,你大概是我认识的最理性的人了吧。”薤白继续夸着,“和你在一起,感觉人生都变得轻松了。”
商陆心里那叫一个得意,咧嘴傻笑着,伸手又要把薤白搂进怀里。
“我也不要求你在外面要注意形象了,至少在人多的地方还是正经一点儿吧,你看看人家一男一女都没有这么搂着的。”薤白半推半就地和商陆抱在一起,身体很诚实,但还是要嘴硬。
“啧,管他们呢,他们爱搂不搂。我就爱搂着,不行吗。”商陆不光要搂着,还要抱着薤白一摇一晃的,本来两个人从身高方面来说就已经很显眼了,两个大老爷们儿还搂搂抱抱,旁边不少带孩子来玩儿的爷爷奶奶们看着他们的眼神都不友好了。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陌生人投来不友好的视线的话,兴许会觉得心里很堵吧。
但商陆不是其他人,耿直如他,巴不得上赶着去那些大爷大妈面前秀一波恩爱。他挑衅一样看着那些朝他翻白眼的陌生人们,随后笑着亲了亲薤白的头,摆出一副“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的姿态。
那些大爷大妈们生气得直摇头,还故意大声说着什么“现在这些年轻人真是不害臊”,从商陆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还要多翻几次白眼儿。
商陆感觉到怀里的人肩膀微微的发抖,于是抱得更紧了一些,也故意提高嗓门:“这地方也太臭了,我们走吧,去空气新鲜的地方休息一下。”
围观看戏的年轻人们只有极个别是认出了商陆的,其他大多数路人持围观态度,本来这些人对商陆和薤白的恩爱举动都是视而不见的,但一听到几个不友好的大爷大妈故意讽刺商陆,就立刻拿出道德的高帽戴在头上,开始向着商陆他们说话:“就是啊,今天这骆驼闻着像是有了老年臭一样,也不知道企鹅馆会不会好点儿。”
路人们一边说,一边跟商陆笑着对视。商陆也朝他们笑笑,随后轻轻拍着薤白的后背,想要让他不要慌。
那几个脾气不好的老头儿老太太们迅速带着孙子孙女离开“是非之地”,留下的人不然就是事不关己、不多管闲事的,不然就是道德至上、维护恋爱平等的,热心肠的人甚至来询问他们交往多久了,好奇心重一些的则是笑呵呵地问他们有没有跟家里人出柜。
薤白也在这些善良的陌生人们的“哄骗”之下,鼓起勇气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环视着周围这些路人们。
“哎哟卧槽,哥们儿,你对象也太好看了……”好奇心爆棚的路人被薤白颜值吓了一跳,纷纷感慨着,“这还在意什么性别啊,这不比我媳妇儿好看多了。”
而路人的老婆则是重拳出击,拍着她们老公的脑袋一个劲儿地骂:“合着你谈恋爱就看脸啊。”
至于那些认出商陆的粉丝们则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注视着,看着现场的情况,同时还在粉丝群里分享刚刚围绕着商陆和薤白两个人发生的小插曲。
社会上有很多人,有很多种声音,不同立场的人不停地发生思维上的碰撞,这才叫健康的社会。
商陆如今已经深刻理解这一点了。
“刚刚骆驼们见证了一场小型的腥风血雨。”中午商陆捧着刚刚买来的热狗,在海洋馆附近的长椅上给薤白投喂着,“可惜你没有亲眼看到,那个碎嘴的老头儿气得直翻白眼儿,哈哈。”
薤白安静地微笑着,接过商陆递来的热狗:“我怕是这辈子脸皮的厚度都没办法赶上你了。”
“这辈子长着呢,话可别说太早。”商陆掐着薤白的脸颊,力道很浅,“而且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的脸皮已经比曾经要厚多了。”
“你这……就让我听不出来这到底是夸我还是讽刺我。”薤白气冲冲地啃了一口热狗。
“当然是夸!”
“谁会没事儿夸人脸皮厚啊!”
“那你平时说我厚脸皮,也不是夸吗?”
薤白张着嘴愣了一下,随后一言不发地把热狗塞进嘴里,嚼着嚼着就笑了。
“不是,你能不能别回避我的问题……”商陆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多年来都把薤白的讽刺当作夸赞来消化了。
薤白越笑越开心,笑得差点儿被热狗噎到,笑到不得不用力捶着商陆的大腿,笑到最后站起来又蹲下、按着肚子用力倒着气儿。
“你笑什么啊!”商陆嘴上虽然这么问,但看着看着也一起笑了起来,笑得肚子又酸又疼,呼吸都变困难了。
恐怕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个就像傻子一样吧,但就算被当作傻子又如何呢,傻子也有傻子的幸福啊。
在中午那场大笑过后,两个人像是彻底没有了压力,兴致勃勃地逛完了整个动物园,并且无论去哪里看到什么动物,都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开心的事情,甚至烦心事还要更多一些,但这种并没有发生什么开心事也依旧能开心地大笑起来的感觉,让商陆感到非常幸福。
他想要的就这么简单,他就只是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和薤白一起幸福的大笑的生活而已,想要让这样的幸福永远的持续下去。
那么,所谓的永远又是多久呢?
假如自己的人生还有七十七年,那么七十七年之后他们的意识消失,这又算什么永远呢。
如果未来他们两个人相继离世,又有谁能够记得他们曾经幸福地活过,谁能来传承他们的幸福呢?
自己还真是越来越贪心了,今生不够,他还想要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永恒。他想要让他们的痕迹刻在这个社会里,写在史书里,留在法律里,这样一来即便他们死亡,只要社会还能得到延续,那么他们就将永远存在着。
“可持续发展就是这么个意思啊。”晚上他们驱车回家的路上,商陆突然感慨。
笑了小半天的薤白躺在副驾驶席揉着酸酸的肚子:“什么?你是在说轻能源汽车吗?”
“哈哈,不是,”商陆帮薤白把座椅调节成休息模式,安顿好了爱人之后才启动了车子,“是说发展政策,仔细想想这些政策里还真的包含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意义。”
“可持续性发展?”薤白侧过头看着商陆。
“为了延续人类文明,为了把大家认为珍贵的东西延续下去,从而达到广义上的永恒。”商陆的思路再次拓宽,“说不定这样一代又一代的迭代下去,将来人类真的能够发现世间真理呢。”
“真理,那是什么,宇宙是怎么诞生之类的?”
“是啊,宇宙是怎么诞生,又为什么诞生,人类存在的意义,生命的价值之类的。”
薤白晃着双腿,盯着商陆的侧脸,哼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突然又笑了起来。
“这次又是笑什么啊。”商陆用余光观察了一下薤白的表情。
“就是想到今天早上我明明还在烦恼着一些……一些现在看来特别特别渺小的事情,我都回忆不起来我早上到底是在发愁什么。”
“大概是发愁下周再去医院实习的时候,要怎么面对抑郁症患者吧。”
“我已经想好要怎么面对了。”
“怎么?”
“我要问她,你知道宇宙是怎么诞生的吗?”
“哈哈哈这是什么问题啊,宇宙大爆炸啊当然是。”
“那,那宇宙为什么会发生大爆炸啊?”
“好问题,等将来我们伟大的甄教授和世界顶级的数学家、物理学家联手探索过后,说不定会得到一个靠谱的结论。目前最受推崇的两种可能性是量子波动和宇宙循环。推崇前者的人认为一切的诞生都是一个巧合,所有的粒子都伴随着随机性。推崇后者的人认为宇宙的诞生和毁灭都是注定的,并且这个过程在不断循环。”商陆正经八本地科普着。
薤白听得很入神:“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段话之后我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科学家真的是很伟大啊。”
“在探索宇宙真理这方面,的确很伟大。但所谓的真理也是我们人类定义的吧,所以,不一定是宇宙的起源才是真理,也许哲学也属于人类真理的一部分呢。也许我们的诞生,就是为了寻找一个靠谱的哲学呢,哈哈哈,说不定我们是什么高次元生物所创造的作品,为了证实他们研究论文当中的什么理论。”
“突然就变得科幻起来了。”薤白抖了抖肩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想这些的话,兴许真的能从生活的挫折里慢慢走出来吧,就比如说……要是量子波动成立,那我们都是随机诞生的,诞生这件事就成为一个奇迹了,还有什么借口不去为了延续这个奇迹而努力呢?要是循环宇宙成立的话,我们诞生就成为必然的,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写好的剧本,那我们的一举一动也许都是为了证明着什么。”
车窗外城市的路灯以点连成线,橘黄色的光线延伸到远方,也许这灯红酒绿剥夺了璀璨星光,但说不定这城市的光景,就是冥冥之中所注定的。
也许高维度的神明就是想要看到这样的景象。
蒲薤白在通过六日两天和商陆深入浅出地“探讨”宇宙与生命的大和谐之后,周一精神饱满地来到精神病院,第三次见到了由他负责的那位病人。
小姐姐看上去又比两天前消瘦了,说是药物的副作用,肠胃被破坏了,吃什么吐什么,很是折磨。
“昨晚我有努力地睡一会儿哦,但是快要睡着的时候总是怕睡不醒,就惊醒了,心跳超级快,所以还是没忍住吃了安眠药。”小姐姐说着,摆弄着手指,朝薤白求救一般笑了笑,“我没救了对吧?你很烦我吧,很烦的话你可以不用来了哦。啊,对不起,你还是来吧,我想找人聊聊天,唉……我也不知道我想要怎么样了。”
“薛小姐,”薤白耐心地听完她的所有发言,随后温柔地笑着,身体稍稍前倾,伸手引导着面前的薛女士看向窗外,“你看,今天外面是晴天,能看到阳光。”
薛女士茫然地看过去,眼里依旧没有光:“嗯,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阳光很神奇吧,”薤白托着腮,懒洋洋地说着,“听说太阳是由氢氦组成的巨大灼热的气体,质量惊人,并且持续行的发生核聚变,释放大量的光子。”
薛女士的茫然从精神意义上转变为现实意义上,她实在听不懂薤白为什么要说这些,所以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在给我科普吗?”
“也不是,我六日听人跟我聊的,我想不听都不行。但是听着听着又觉得挺有意思,你想想啊,挂在天上的太阳,实际只是气体,而且密度很高,集中在太阳内核。”
薛女士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这就是物理吧。”
“是啊,是物理,还有很多其他有意思的事情来着。”薤白从手边的书包里掏出一本《时间简史》,放在薛女士面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吧,当作打发时间。”
薛女士摸着硬壳的书皮:“史蒂芬·霍金,这么说来,我从小就听说霍金霍金的,但是真的从来没有看过他的书。”
“是个相当强大的人啊,霍金教授。”薤白点点头,“想来……我们每个人在宇宙的面前真的非常渺小,但是反过来想想,偌大的宇宙当中有我们人类,而且每个人都活得很不一样,每个人都很伟大啊。我认为活着本身就是件很伟大的事,薛小姐,我认为霍金教授也好、我也好、你也好,我们在宇宙面前,都是不一样的渺小的伟大。”
薛女士眼中闪过一丝泪光,笑容不似刚刚那般勉强了:“真是励志啊。”
“我没有在励志,我只是在说心里话,”薤白伸手拍了拍薛女士的手臂,“我在上心理学的课程时,听老师说开导别人的时候主要是做倾听者的角色,因为很多人都是把真心话憋在心里,否认着自己的观点,怕暴露本心的话会受到伤害。但是我认真听薛小姐说了两天,觉得薛小姐是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悲伤的循环里。有一天你会走出来的,不要绝望。走出来的那一刻也不要害怕,地球还在转,宇宙还在继续膨胀,一切都变了,但一切也都没有变。”
“你会是引导我走出循环的人吗?”薛女士抹掉眼角的泪,真诚地问着。
“大概不是,”薤白也真诚地回答,“因为我认为薛小姐不需要引导,你也是非常强大的人,会自己走出来的。痛苦是真的,但总会消失的,不要逃避,面对它吧。将来你回过头想想,面对痛苦的时候,说不定也没有那么可怕。至于神经递质水平失衡这种,交给药物,还有自身的免疫力。人的身体也很神奇啊,就像宇宙一样。”
薛女士笑了一声,把桌子上的书抱进怀里,然后用力点点头:“谢谢你。”
“没关系,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如果你觉得找我聊天可能会轻松一点儿,那我这学期应该就不会挂科了。”薤白也笑了一声,告别了薛女士,离开医院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想要立刻把这种开心传达给商陆的蒲薤白,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首先看到的是他研究室几个损友的交流群里面疯狂地艾特他叫他快点儿看微博。
他站在阳光下,打开微博热搜榜,看到第一条是“星南集团CEO邢振东被捕”,第二条是“《无声》主演商陆和爱人看熊猫”,第三条是“陆白看骆驼”。
“哈哈,怎么这种无聊的事情都能上热搜啊。”薤白自言自语地点进话题里看了看帖子,回忆起周六骆驼区的味道,回忆起商陆怀里的温度,回忆起商陆为自己科普宇宙真理时的声音,以及那之后商陆趴在自己耳边背着普朗克常数和距离太阳系比较近的星系来延长亲热时间的蠢样。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商陆这样能把愚蠢和强大调整得如此恰当好处的人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吗。
而自己又是怎么会如此幸运地和这样的商陆相遇了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吗。
哈,随便是怎么样吧。
“喂,我的实习结束了。”薤白直接给商陆打了通电话,“嗯,一会儿准备回学校,你在公司吗?……哦哦,学校啊,那我去你研究室找你吧?……没什么。……哈哈真的没什么,就是——”
薤白稍作停顿,眯着眼睛朝太阳的方向昂起头:“就是突然想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