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长夜,劈开晨曦,尘土翻溅,白马载着两人,似疾电般划过平野。
“我知道一条岐襄快道,出靖国后沿襄国边界快马两日即可上道,一路无山无险,最为稳妥。”
公子煜的声音穿过凛冽的风,稳稳传来。
“不,”戚言否决,“我们向东,翻山渡境。”
“山间多蛇蚁熊豹、瘴气毒潭,车不能行,马不能过,要翻过去可不容易。”
“要过关卡搜查,才是真正的不容易。”戚言道。
“当年靖国长公子落败,还是趁着老国君新丧,邵奕初登王位,千头万绪尚未理出结果,又靠着世族运作方才险险逃脱。而今邵奕实权在握,你我在靖国之内又无族人庇护,时局危难,容不得侥幸。”
公子煜想了想:“姑娘定有成算,我信姑娘。”
“往东偏北行半日,奇石山下,我早年留有一座猎庄,你我先行休整,过了夜再走。”
“好。”
襄世子选中的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马,带着两人疾行半日不见疲态,戚言所说的奇石山却已能望见。
山脚下的猎庄似乎已经空置许久,院中杂草丛生。
走进屋门,地上也积了层尘土。
好在桌椅床铺,灶台橱柜等物都用粗布罩了,稍作拾掇便可落脚。
戚言从暗格里摸出一张羊皮,平摊在桌上。
“邵奕早就打过岐国的主意。主公所欲,便是谋士所虑。”
她眸色沉沉,说着这话,似有自嘲。
话音只一顿,那堪堪展露边角的心绪又尽数收敛,她用指尖轻抚过上方的笔迹。
“这处猎庄就是我曾为勘探靖岐天险所设。当年,我遣侍卫装扮成猎户,在此地盘摸一年有余,绘下这幅地图。”
公子煜的目光落到图上。
此图由三种色彩手绘而成,大抵经过了数次修改调校,已经极为详尽,处处用小字标注,还用虚描的细线勾出可行的道路。
“不过山势险阻,尽管能选出路来,但合算下来的行军费用过高,邵奕很快便搁置了计划。”
公子煜的指尖沿着地图所绘的线条细细摩挲:“于是,他就转而攻打襄国,等拿下襄东平原,便好向岐国发兵?”
听他自揭伤口,戚言略有不忍,“好心”地告诉他:“其实以邵奕的自负,原是觉得多线并行也不大费事。”
不是打下襄国便好攻下岐国,而是盘算岐国的时候也不太耽误他攻打襄国。
毕竟之于襄岐二国而言,靖国不可谓不豪强,吞并的邻国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虽岐山高绝险峻,襄民悍不畏死,可终究难敌强国倾轧。
公子煜嘴唇抿起,看起来有些难过。
戚言便宽慰他:“当然,世子也算我平生少见的硬骨头。要不是为了集中兵力,预防你率兵反扑,攻下襄国西北平原当夜,靖军就该再分两线顺势包抄岐国。若按如此推算,便再无你我今日借兵于岐的筹谋了。”
襄世子听完,不禁痛苦地闭上眼睛:“多谢姑娘,听君一言,我心甚慰。”
戚言显然也发现刚才的宽慰是火上浇油,加上自己幕后黑手、始作俑者的身份,谈及此事总归颇多尴尬,于是只好暂停宽慰,回归正题:
“这处猎庄窖中藏有陈粮干肉,今日且做休整,我们明日天亮动身。”
襄世子抚着心口,一副仍未缓过来的模样,只闻言道好。
翌日,天方擦亮,两人离开猎庄,沿着地图上一条小径,登上奇石山,向着嶙峋怪石之后绵延不绝的群山行去。
“若是一切顺利,大约要走五日。”戚言算过后道。
“届时,靖国境况将会如何?”公子煜问。
“现在还不好说,要等到岐国境内,找个地方打探一二。不用担心,靖国必乱,无非快慢而已。”
“我听闻靖王手腕了得,姑娘也对他评价颇高,若是被他镇压下去了呢?”
“无妨,”戚言音色沉静,“我会教它乱起来。”
戚言的声音常是这样低低沉沉的,好像没有哪个时刻让能她惊讶慌张。
只听她说话,便仿佛有一泓静谧流淌的山泉,自耳畔沁入心间,万般愁绪忧思都被冲刷埋没而去,只留下一派安宁。
公子煜眉头微松,刚想说什么,却见她忽地踩空一脚,整个人猛然滑落。
“姑娘小心!”他忙伸手扶住她。
戚言站稳脚步,清咳一声:“无事。”
襄世子扶着她的肩膀手腕,指尖触到她的脉搏快极了,面上却端得沉稳如故,方才凶险,硬是半声惊呼也无,只有唇角微微抿紧,泄露少许心绪。
他松了手,却不禁笑起来,又碍着不能落她面子,便只好偏过头,辛苦忍着。
“笑什么?”戚言睨他,语气间颇有些不满。
“没什么,”公子煜摇了两下头,努力抹平笑意,假装出一副严肃形容,“我只觉得,姑娘果真妙人。”
“哦?”戚言拉长了声音,最后瞥他一眼,走在了前头。
“想笑就笑吧。”
身后立时传来那人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戚言头也不回。
两人沿着地图标注的路线,在群山间行走。
预估的通行时间是五日,为防意外,行囊中的食水备的是十日份的,路上也猎些野味,生火干烤,或做成羹汤,以做补给。
一路无甚波折,大多时候都在默默赶路。
唯独到了第四日,戚言看过地上的虫蚁和石间的蛛网,忽地说:“暴雨将至,先找一处山洞。”
“已至深秋,还有暴雨?”公子煜扬眉。
“山间气候多变,莫说暴雨,就是大雪也说下就下。快找地方,山间寒冷,被雨淋透是要丧命的。”
说话间,天色便阴沉下来,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
乌云低垂,空气潮滞,眼看着就要下雨。
两人匆忙寻到一个山洞,刚刚踏入,倾盆暴雨即刻砸下。
公子煜望着洞外,感慨:“真是说下就下。”
戚言却嗅着洞中泥土与腥臊混合的潮湿气息,皱起眉头:“这里是个兽巢。”
襄世子闻言,立刻摸出火折子擦亮。
洞穴里留存着沾血的野兔毛皮、山鸡翎羽,还有小堆的粪便,和丝丝缕缕的棕黑色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