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宁死也要做的事？

去做，不一定成功，却很可能会死。

华微有。

比利刃更锋利的风狂卷着，削去紧闭着眼睛上方的一块皮肉，在她身上割出纵横交错的伤口。血花纷飞，她蜷缩着身体，任凭自己坠入无边虚无。

风在她耳边呼啸，下坠、一直下坠……坠落的尽头是什么？深渊？汪洋？陆地？还是粉身碎骨？

都不是。

她落入一个怀抱，怀抱温暖宽阔，搂住她的臂膀结实有力。睁眼，一张精致俊朗的面庞映入眼眸。

一张比阳光更耀眼、比朝霞更华美的面庞。眉目间闪烁着青年的意气风发，全无后来的凝重沉郁。

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华微，含着讶然。

华微怔怔的，目光一动不动，泪珠从眼角滚滚而落。在对方蹙眉欲言时，她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脖颈。

“阿爹——”我成功了，华微心中喜悦与激动交织，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化作一声声孺慕呼唤：“阿爹！阿爹！”

恒阳受到惊吓，把怀里的小姑娘往外一扔：“你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怎么胡言乱语！”

华微半空中灵活的一翻，稳稳落在地上，脸颊泪渍犹在，唇角已然翘起。她欢喜的蹦过来拉着恒阳的胳膊摇啊摇：“阿爹，我是你未来的宝贝女儿华微啊！”

哐当！

羽族的鸿翎掉了酒杯。

坐在他后面的神女将琼露撒了满身。

无人在意二者的失态，满堂宾客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哗然。视线纵横交错，乱七八糟，不是瞟向主座的夷澂神君与卉翕夫人，而是瞄着装扮气势更胜一筹、此时却面面相觑的凌霄神尊与其伴侣丹愫神君。

丹愫神君率先回神，怒道：“哪里来的疯丫头！胡言乱语！”

掀起滔天巨浪的小姑娘却头一歪，晕倒在碧云山青石阶上。

血色侵染，殷红一片。

卉翕夫人翩然起身，爱怜的抬手，一道灵力落在小姑娘身上。“可怜的孩子，这是受了多少苦呀。”

灵力顺畅地没入小姑娘体内，但她的伤势却毫无改善。

卉翕夫人蹙眉。她并未吝啬，这小姑娘受的伤未免太重了。

恰在此时，小姑娘身上华光闪现，已是伤势过重，要显出真身了。

众目睽睽下，年轻的姑娘化作一只红色的凤凰，翎羽在血色滋染下，赤红鲜艳。

地上散落着一个一个血色脚印，落在恒阳眼中更觉刺目。

他不由得俯身，将灵力一道接一道灌入小凤凰的体内，直到她的呼吸稳定。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火红的小凤凰拥入怀里。“恒阳无礼，先行告退。”语毕，消失不见。

华殿内寂静无声。

直到卉翕夫人打破沉默：“恭喜丹愫神君喜获孙女——可怜孩子，虽然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但你既然是恒阳神君的女儿、凤凰血脉，丹愫神君一定会对你疼爱有加呀！”

丹愫神君明艳的面孔宛如结霜，冰冷冻人。

羽族的座次中，坐在羽族长老鸿翎后面，打扮得流光溢彩的神女哭出了声。

小小的动静神君们没注意，有心人还是听到了。

宾客们的眉眼飞舞得更忙乱了。

有座次较远的差点笑出声来。“仙友还记得片刻之前丹愫神君如何恭喜卉翕夫人吗？”

与他相比而坐的散仙谨小慎微，只摇摇头不说话。

前排一位倒忍不住回头。“本来都忘了卉翕夫人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丹愫神君对卉翕夫人说——”他学着丹愫神君倨傲的表情，“卉翕夫人，盈月这孩子虽然不是你所生，但总要叫你一声母亲。可怜的孩子，虽然你的生母只是凡人，但你既然是夷澂神君的长女，卉翕夫人一定会对你疼爱有加的！”

先前不肯搭话的散仙再也忍不住，忙低头扶额，试图遮掩自己的表情，但翘起的嘴角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他不由得接了一句：“今日可算做女儿节了。”

闲话的二仙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今日夷澂神君大宴三界，正式介绍失散多年的女儿。但这个女儿不是他的妻子卉翕夫人所生，而是三百年前他游历凡间时结识的一位凡人女子所生。

恒阳神君是凌霄神尊与羽族族长唯一的爱子，不但继承了火凤真身，法力强大，而且生来俊美，乃是女子们心中第一爱慕对象。虽然广受女子喜爱，但恒阳神君向来洁身自好，从未听说与哪位女神女仙有暧昧，竟突然冒出那么大一个闺女。

“诸君猜上座的诸位神君，有没有努力搜寻记忆，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位失散多年的沧海遗珠？”先说话的仙人促狭道。

不肯搭话的仙人和前排的仙人不约而同地昂首望去，然后又齐齐低首敛目，相视一笑。

一番闲话后，三仙熟络许多。

最先起话头的促狭仙人道：“小仙崔凌，太华境门下，请教二位仙友——”

话音未尽，前排那位迫不及待的拱手：“久仰久仰，小仙澹方，来自东海蓬莱。”

二仙礼见罢，齐齐看向第三位。

第三位有些犹豫：“小仙青岚，来自……碧云山。”

沉默。

碧云山，凌霄神尊居所。

恒阳神君之父、羽族族长丹愫神君之夫、神界至尊凌霄神尊的居所。

片刻后澹方重拾勇气，语气却忍不住发虚：“失敬失敬……不知青岚仙友是凌霄神尊的？”

青岚道：“我只是有幸在碧云山学艺，勉强算是凌霄神尊的记名弟子吧。”

崔凌讪讪：“神君高足，怎的和我们一众小仙坐在一块儿呢……”

还正好听见了咱们拿神君们取笑。

多尴尬呀！

不止尴尬，若是这位青岚仙君回碧云山随口一说，难保不会传入神君们耳中。丹愫神君的脾气可是四海八荒闻名的。

崔凌与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可怕”二字。

高台之上，神君仙君们终于找回了各自的体面。凌霄神尊与羽族族长携手告辞，作为弟子自当随去，青岚抓紧时间安慰两位仙友：“请放心，小仙草芥一般，绝无体面与羽族族长寒暄。”

顾不得人家信不信，青岚歉然离席。

天上掉下来一个孙女儿，没有哪位仙人会觉得羽族族长欢喜。羽族族长希望恒阳神君迎娶羽族的昳彩，谁不知道呢？

恒阳神君尚未婚配，却莫名其妙升级为父亲，多了一个女儿。

赤焱宫也好、六合宫也好，皆是沉默，没有一丝风声透露出来，俨然是默认了。

天上地下，有无数法术可以探求血脉根源。

那姑娘大约真是恒阳神君的女儿。

碧云山流光峰，青岚从云头落下，险些撞上同门。“对不住……蔓萝师妹。”

穿着水碧色衫裙的女子露出笑容：“青岚师兄。”她手里捧着一叠宝光熠熠的衫裙，正是羽族所爱的华丽风格。青岚的目光在衫裙上停留一瞬，蔓萝便注意到了。“恒阳师兄回来凑巧碰上，让我去丹愫神君住所取来的。青岚师兄，羽族的昳彩仙子要来碧云山小住吗？”

蔓萝神色略显紧张。

青岚无法宽慰她。衫裙虽然不是为昳彩准备，但昳彩多半也会来，至于什么时候来，就要看她有多在乎今日从天而降的小姑娘——或者说有多在乎恒阳。

蔓萝从青岚的表情猜出了答案，脸上顿时挂上沮丧。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脾气不好的神女便对他周围出现的所有年貌相当的女性都不假辞色。碧云山的女神女仙们碍于羽族族长和恒阳，只能对昳彩忍气吞声。

青岚往恒阳的屋子走去，蔓萝走在他身侧，低着头，余光觑着身旁青色的身影，眸中染上一抹绯色。

短短一段路，蔓萝只希望能够走慢一点、更慢一点。

路上不时遇到同门，见到青岚和蔓萝，有的拱手礼拜，道：“青岚师兄，蔓萝师妹。”有的则颔首示意，一声师兄也懒得叫，反而会叫蔓萝“蔓萝师妹”。还有的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径自走自己的路。

青岚与蔓萝皆习以为常，一路上无论遇到谁，对方各种态度，青岚都微笑以对。向他行礼的，他便回礼；无视他的，他也无视对方。

无论蔓萝希望走多慢，他们也很快走到恒阳的住处。

琉璃瓦上红光漫天，神君强大的威压弥散在周围。

甫至庭院，青岚的额头便沁出一层薄汗，心跳也鼓噪起来，抬脚时仿佛重逾千钧。

蔓萝亦相差仿佛。

庭院前伫立的数道身影泰然自若。凌霄神尊修为高深，三界独尊，自然不会受恒阳释放出的威压影响。羽族族长乃凤凰真身，生而神灵，也是神通广大。落后两位尊者一步的鸿翎长老和昳彩仙子都是受天道眷顾的天生神族，亦不受影响。

其余侍奉在侧的碧云山走兽们和赤焱宫的飞禽们则视修为高低各自神态不一。

好在恒阳很快收了法力从内室走了出来。

昳彩按捺不住，上前问：“恒阳，那个小姑娘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羽族族长蹙起眉，环视四方，见羽族与碧云山弟子们都垂手敛目，方才松开眉头。

青岚只觉凌厉的视线像刀锋似的刮过头顶。

恒阳先向父母施礼：“禀告父亲母亲，孩儿为她疗伤后，用辨血之术探查过了，她与孩儿确为血脉之亲。”